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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此等好事_一丛音【完结】(4)

  乌令禅抚摸着冰冷的墨块,眼圈缓缓红了。

  魔修一溜烟跑出去,顷刻带了个一袭骨器白衣的男人进来。

  此人五官齐整,和一旁笑似狰狞的魔相比简直天仙儿似的。

  天仙一进来,瞧见活着的乌令禅,也眼圈一红,当即敛袍跪下了:“魔神庇佑少君平安归来。”

  其他魔修也跪地高呼,叽里呱啦,魔神好。

  ……看起来脑子不太好。

  乌令禅脸上泪痕未干,呆呆抬起头,对着一群面目狰狞凶光毕露的魔,眼泪又下来了。

  这回是吓的。

  三长老一惊,忙屈膝上前,语调温柔:“少君可是肩上的伤还未好全?——速速取一桶千年琼浆来。”

  乌令禅本听不懂这些叽叽喳喳的鸟语,可随着脖颈处的伤越来越烫,一道道被封尘的记忆好似在缓慢觉醒。

  这人叽叽喳喳,他竟诡异地发现自己开始能懂其中几个字的意思了。

  少君?

  治伤?

  孟凭的太平弓是霄雿峰宗主所赐,其中蕴含化神境三箭,射中躯壳,哪怕化神境修士不死也要脱层皮。

  乌令禅隐约感觉到肩膀和后颈的些许疼痛,竟没缺胳膊少腿。

  很快,几个身形如小山的魔扛着一个巨大的桶过来,馥郁的琼浆液气息从中弥漫。

  乌令禅吃了一惊。

  琼浆液乃疗伤圣品,传闻一滴可起死回生,霄雿峰数百年基业也才三滴。

  这儿论桶来?

  何处如此豪横?

  三长老毫不在意,侧身请他:“少君,请。”

  乌令禅:“……”

  如此大的桶,是准备让他用千年琼浆液沐浴?

  乌令禅犹豫,心中惊惧散去不少,试探着问:“你唤,我什,么?”

  这句磕磕绊绊,像是幼童学语。

  男人眼睛更亮了,叽里呱啦一大通。

  乌令禅听得晕头转向,连比划带猜半天终于弄明白。

  此处是昆拂墟。

  因和三界禁地枉了茔接壤,所以在三界九州还有个响当当的名号。

  ——魔墟。

  昆拂墟魔气冲天三千年,九君十七域人人皆用魔气修炼,生来魔修,常年纷争厮杀不断。

  传闻上任魔君统领昆拂墟近五百年,直到十年前重伤闭关,幼子下落不明,长子尘赦暂时接管魔墟。

  魔墟三长老——江争流温声道:“少君五岁那年枉了茔兽潮攻入昆拂墟主城,混乱间失踪,本命灯也灭了,君上以为您早已陨落,伤心至今……您若不信,魔界正统血脉皆有金印,便在脖颈处。”

  乌令禅下意识伸手抚摸了下脖颈。

  那是被太平弓擦过的地方,伤还未恢复,隐隐发着烫,细摸下似乎真有纹路蔓延。

  ——是个「乌」字。

  “乌,是您母亲的姓。”江争流道,“当年她拼死护您,将自己的姓留给您——这印我不会错认的。”

  听到“母亲”二字,乌令禅有一刹那的迷茫。

  自小到大他修行天赋都比其他人高,却说话做事不讨人喜欢,招惹了不少人在背后说他坏话,骂的最多的便是“没爹没娘的野种”。

  乌令禅从不伤心,他觉得这是事实,不是骂。

  此时他抚摸着脖颈处滚烫的印,呆呆地想。

  我也是有娘的。

  乌令禅对“少君”这个身份勉强有了些真实感,又问:“那我爹呢?”

  说起这个,江争流脸上浮现一抹冷意:“尘赦那厮篡位,将君上软禁于彤阑殿中,对外却说君上重伤,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乌令禅脑海中对魔族语言的词汇量堪堪只有五岁孩子那么多,对这一轱辘话听不完全明白,还以为新君名讳是四个字,跟着学:“尘赦那……”

  “乖孩子别学。”江争流拦他,“少君归来得正是时候,尘……尘君这些年暂领昆拂墟,最近即将继位成为新君,族中因此事议论纷错,吵得不可开交,正是最需要您的时候。”

  乌令禅似懂非懂。

  长兄继位,需要他干什么呀?

  江争流见他没懂,再接再厉暗示他:“在魔墟,强者为尊固然最佳,但血统也是必不可少的。尘君虽然修为强大,血统却……始终不是君上亲生子,新君人选最好名正言顺。”

  这话拗口难懂,乌令禅奋力理解半晌,提取几个关键字。

  强者为尊,最佳,啥啥啥血统的。

  乌令禅哦哦哦:“那我兄长,何种修为?”

  “炼神还虚。”

  炼气期的乌令禅震惊了。

  连三界仙盟的首尊也只是区区化神境,尘赦竟比他高出两个境界?

  尘赦继位新君,那作为少君,他岂不是能恢复修为,早日让玄香重新聚灵?

  乌令禅重重一点头:“我知道啦。”

  江争流面露欣慰之色,见少君面色苍白,用帕子浸着琼浆液为他擦拭肩膀还未彻底愈合的伤口。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焦急的阻拦声。

  “站住!”

  “哎呀这儿不能进!”

  “荀大人止步!”

  江争流眉间闪现一抹不耐。

  伴随着一声踹门声,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江长老,听闻小少君醒了,尘君特命我前来带少君往辟寒台一叙。”

  江争流将乌令禅肩上的衣袍穿好,头也不抬地淡淡道:“少君还伤着,不宜起身。”

  乌令禅好奇地看去。

  寒霜风雪呼啸着卷了进来,来人身形高大魁梧,玄色劲衣上落满雪,吊儿郎当地倚靠在门框上,笑眯眯的。

  “小少君受伤这么重,连这一桶千年琼浆液也无法治好,如此金尊玉贵,更得去辟寒台寻医师来好好诊治。”

  江争流冷笑:“这就不劳烦荀大人担忧了。”

  荀谒哈哈大笑,扣着铁铸玄甲的手腕微微一璇,伴随着钢铁碰撞的吱呀声,硬生生从凌乱风雪中拔出一把长刀。

  “既如此,那我只能亲自请少君了。”

  江争流脸色一变。

  没等他呵斥,乌令禅聪明地听懂了这个“请”字,好奇接口:“请我?请不该卑躬屈膝跪在地上求我吗,你为何动刀?”

  难道这是魔族请人的习俗?

  荀谒:“?”

  荀谒不耐地掀起眼皮瞅了一眼,倏地一怔。

  堪称简陋的屋舍内,乌令禅已从榻上起身,肩上草草披着件金枫锈暗纹的红袍,乌发凌乱地披在肩上,一阵风好似都能将他吹趴下。

  ——是整个昆拂墟从未见过的昳丽和……孱弱。

  荀谒罕见被这张脸惊得愣了下神,很快清醒,似笑非笑道:“依少君之见,我该如何请?”

  乌令禅点了点下巴:“跪下吧。”

  荀谒:“?”

  江争流脸色难看,听到这话也呆愣住了。

  荀谒自幼跟随尘赦,身份尊贵,险恶的枉了茔兽潮众也能杀个七进七出毫发无损,还从未被人如此冒犯过,愣了半天,直接气笑了。

  他阴恻恻盯着乌令禅:“少君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随着乌令禅脖颈的印越来越烫,连那双眼瞳也化为猩红,“你跪下,请我,我就去。”

  荀谒:“……”

  连江争流也被吓到了,赶忙走到乌令禅身边,省得荀谒恼羞成怒直接拔刀将人砍了。

  “少君,他是尘君座下第二红人,性子怪得很,还是少挑衅为好。”

  乌令禅狐疑看他。

  他哪里挑衅了?

  荀谒狞笑了声,立刻就要砍了这个不明白自己是何处境的小兔崽子。

  才刚动,脖颈处倏地闪现一抹红光。

  似乎有人给他传了道音。

  荀谒脸色一变,瞪着眼睛半天,竟真的单膝下跪,将长刀横在膝上,垂首行礼。

  ——那是个臣服的大礼。

  “少君恕罪,属下恭请少君前去辟寒台。”

  江争流轻轻吸了一口气。

  偏偏乌令禅根本没有“挑衅”的自觉,满意极了:“这样才叫请,起来吧。”

  满室魔修噤若寒蝉。

  乌令禅身负魔墟纯正血统的「乌」字印,乃少君之尊,的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如今上任魔君重伤闭关,就算少君归来,也只是看着身份尊贵,实则生杀大权皆掌控在尘赦手中。

  就这种朝不保夕的处境,他竟还敢摆出这等姿态,让尘赦的属下跪着行大礼。

  ……真不怕死吗?

  江争流缓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心中失笑。

  刚回魔墟就借着荀谒,给了尘赦好大一个下马威。

  这位小少君不容小觑。

  ***

  大概担忧乌令禅被尘赦一刀宰了,江争流将人藏在昆拂墟主城最偏僻之地,御风都得半天才能到辟寒台。

  乌令禅重伤初愈,血流太多终究伤了些根本,面容病白坐在大鸢上,宽袖裾袍凌乱飞舞,垂头注视着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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