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的原因更是简单：他又一次骗人了。
这不长不短的三年中,俩人先是去了北戎，之后穿过高辛人开辟出的新商道前往更远的白原族地界。白原十分寒冷，一年中只有三两个月不会落雪，李舒和栾秋一路上看镖、送镖,边挣钱边玩儿，被冻傻了才想起要折回来。
回金羌的路上,栾秋问李舒回不回苦炼门。李舒摇了摇头。
他也思念旧日的朋友,但“苦炼门”在李舒的心中，已经成为一个会带来无尽痛苦回忆的地方。栾秋尊重他的想法，两人在金羌游荡,绕过了所有熟悉的地方。李舒虽然在金羌长大，但也极少离开苦炼门，金羌幅员辽阔，语言繁杂，他常有新鲜与惊愕之感。两人都是大瑀人长相,与金羌原住民很不一样，去哪儿都要面临一番盘问。
俩人都被隔壁的烈日晒得黝黑时,李舒提出：要不回大瑀逛逛？
和李舒不一样，栾秋并不排斥大瑀。俩人很快商议好,找了支准备返回大瑀的商队,当上商队的镖师，与陌生人一同穿过金羌,抵达封狐城。
商队中原本已有随队镖师，这两位不速之客价格极低，大大破坏护镖行情，少不得要被镖师们仔细问候一番。有了纠纷，从来都是栾秋主动起身解决：只要跟镖师们打上一架，众人便知眼前青年绝非普通镖师。
动不了栾秋，可以动动李舒。他成日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就爱凑在商队的女人身边一起看《侠义事录》，真书假书倒背如流。抵达封狐城的前一夜，镖师们终于找上了落单的李舒。
栾秋得知此事匆匆赶到时，李舒正摇着扇子，慢悠悠走回营地。他身后跟着五六个镖师，人人看他目光都充满崇敬与钦佩。
栾秋细问，李舒神秘摆手：秘密。
进了封狐城，顺利拿到过关文牒，便可以在大瑀境内随意通行。栾秋本想跟李舒好好歇息，在封狐城周围逛逛玩玩，不料隔天便发现李舒与那几个镖师密会。
栾秋偷偷跟着，才听了一会儿便气得七窍生烟。
“我是明夜堂的人。”李舒摇着扇子跟众人说。
他不是沈灯，不是岳莲楼，而是明夜堂某个隐匿的高手，连堂主章漠都不会轻易将他的身份告诉任何人。他武功卓绝，昨夜只用一把扇子便降服了眼前所有镖师。再加上他对沈灯、阮不奇、岳莲楼等人的外貌及明夜堂内部事情十分清楚，连神出鬼没的陈霜竟然也认得，更是直接从身上掏出小鱼飞镖，亮给众人看。
明夜堂的人都用小鱼飞镖，然而他手中的小鱼飞镖背后，刻着一个漂亮的“霜”字。
有镖师认得这正是陈霜的东西，愈发对李舒的话深信不疑。
李舒说起当年在江州城举行的诛邪大会，说到几轮比拼，先是喜鹊山庄三兄弟如何胜了青松阁欧阳大歌，之后又有浩意山庄于笙跟云门馆谢长春一番苦斗，紧接着是苦炼门的“喜长老”白欢喜伪装成大瑀江湖客，挫了栾苍水锐气，最后便是七霞码头霍夫人力战金满空……他如数家珍，一一说来，自然也不能落下一牛派掌门人的厉害事迹。
这些事儿其实早已在大瑀江湖流传，但眼前这几位都是常年在封狐和金羌活动的镖师，只能从旁人口中听这些江湖传闻。李舒所说的极其详细，甚至比嘌唱艺人的曲儿更为有趣。洋洋洒洒一番说辞，镖师们疑惑尽去，一个接一个地称李舒为“李大侠”。
李舒和栾秋在北戎、白原都以真名示人，但在接近这个商队时，李舒却坚持用了假名。俩人一个叫白二，一个叫李不烦，互相念了好几日才熟悉起这假名字。
栾秋不知道李舒想的什么，以为他只是贪玩，但那日偷听到李舒以明夜堂“大侠”身份向众人收取银钱之后，他结结实实发了一顿脾气。
那些收回来的银子，李舒自然不会用来救济穷人。他从未对大瑀的穷苦人家有过什么怜悯之心，骗钱只不过是为了吃喝玩乐。
他拉着栾秋去封狐城最好的客栈，要了最好的房间，推窗能看见被春风渐渐染绿的山川。各色贵价好菜流水般端上来，在李舒盘算着酒足饭饱后去哪儿玩时，栾秋夺过了他手中的钱袋。
俩人谁也记不清是谁先亮出武器，也说不清楚怎么会吵得这样厉害。此时李舒面对阮不奇和岳莲楼，自然是把一切全都推到栾秋身上：“一定是他先凶恶地吼我，我才会……”
他说着挠挠头。不说眼前二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凶恶”的栾秋是什么样子。
俩人一同旅行的三年间，总是李舒对栾秋发脾气多一些。没人说过栾秋好脾气，但栾秋极少愤怒。他会对没规矩、没约束的李舒感到苦恼，会皱起眉头摇晃脑袋，知道李舒改不了许多坏习惯，便总是跟在他身后收拾残局。
唯有一点：栾秋与他约定过，以后如非必要，不可再骗人。
“可他自己也骗过人。”李舒想起商歌说过的事儿，“他自称是苦炼门的绍布。”
岳莲楼磕着瓜子：“废话少说，你打着咱们明夜堂的幌子去骗人，有什么居心？”
李舒心头一突，但仔细再看眼前两人，却不像是生气，反倒似是听到了什么敛财的新法子，双目炯炯有光。
他混迹于浩意山庄时，已把大瑀江湖人的习性摸得透彻：明夜堂是赫赫有名的大帮派，但却不是阿猫阿狗都可接近的地方。在关外混日子的镖师，大都思念大瑀故乡，然而这些人并非寻常江湖客：在金羌，无人会追问他们的来历、身世，只要能护送好商队，他们就有价值。于是不少在大瑀犯过事、杀过人的江湖客，纷纷跑到关外，用假名字假身份重新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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