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耳边又灌进了一阵躁动,李意阑眼瞎心不瞎,大概记得最后一个是刘芸草。
这人去见他的挽之了,只是这样惨烈的团圆竟然也能让李意阑感觉到羡慕。
他垮下肩膀,凭着感觉固执地“望”向刑场上的一点,但盲掉的双眼灼热而刺痛,痛得他好像被打断了脊梁,不得不弯下腰用双手撑住膝盖,战栗着发出了压抑到几不可闻的喘息。
身旁被“大师忽然亲了六哥一嘴”吓到的寄声到现在仍然有些不知所措,大师的魂断和六哥异常的鼻息加重了这种茫然和恐慌。
但他的耳朵还是一如既往地尖,李意阑弯腰之后,寄声立刻跟着去扶,凑近了就听到李意阑在反常的吸气。
那种隐忍的气息一耳朵灌进来,寄声就恍觉鼻子里就像被灌了壶老醋,酸意凶猛直冲脑门,让他特别想哭。
他被这种煽动力极强的情绪所感染,仓皇地单手抓着李意阑的胳膊,另一只手在他背心上拍,力道不敢用轻了,唯恐状若发癫的李意阑感受不到。
“六哥,六哥!”寄声边拍边吼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肋下的痛症又发作了?我我我这就带你去找大……”
话没说完,寄声搭在对方臂上的手腕上传来了一阵不算痛、但却扣得很牢的力道,紧接着他听见打着颤的李意阑说不下去似的说:“不,你先带我去刑场,我……我要将知辛带走。”
他不可能将那人抛在这里,让知辛沦为漏泽园或乱葬岗中身首异处的一员。
早在来送行之前,李意阑就想好了,他会让这人回到真正的故里崇平城去,光明正大的立一块名叫许别时的墓碑。如果那时性命和心力仍有剩余,他就再去一趟慈悲寺,与真正的知辛大师见上一面。
鉴于刑场就在跟前,寄声听闻要带路,第一反应是他病得脱力,需要自己背,可等李意阑站起来,扶住了他的左边手臂,推了一下说“走”的时候,寄声才眼仁圆瞪又后知后觉地发现,六哥看不见了。
他抖着嘴唇,伸手在李意阑面前来回拂了两下,然而初盲的人五感错乱,没能察觉到他的动作。
寄声在短时间内一连经历了好几个巨大的惊吓,呆了一瞬之后忽而怆然泪下。
许别时想要的公平没能得到,这下六哥的眼睛也看不见了,怎么会这样……
碍于处决地点就在菜市口,贩夫走卒还要做生意,因而行刑完毕之后,立刻就得敛骨泼黄土,将杀戮的景象迅速掩藏,恢复成一派太平景象。
寄声等人领着看不见的李意阑上刑场的期间,白见君站了半刻,忽然过来撕了一块李意阑让吕川买来为知辛暂时包裹身首的白布,草草为他欣赏的刘芸草殓了副全尸。
至于章仲礼三人的尸首,在人满为患的刑场恢复冷清之后,被自人群中而出的一名妖娆妇人给殓走了。
行馆不让死刑犯入内,李意阑等人立刻另谋了住处,路子广大的白见君立刻为他们提供的一个藏在京城窄窄的胡同道里的四合小院。
原先住在里面的人暂时迁去了别处,李意阑不言不语、生气浅淡,一时半会也顾不上叨扰了别人,只是守在知辛停灵的棺材旁边发呆。
他心里难过,这下终于觉出不公,隐约间竟然有些能够理解知辛和刘芸草的所作所为了。
好在阴差阳错,他对知辛的感情或许深厚但是并不外露,李意阑忍得下这阵痛、吞的了这份冤屈,他是知辛对面的那种人。
即使遭遇不公,也能无能无力地用日子还长、苦尽甘来、往好处想等诸多借口来妥协和忘记。
然后经年往复,无数人的退步和妥协无声地助长了造就不公的气焰,铸成了心照不宣的规矩,遇上了这种倒霉事,就该忍住、忘记和放下,不然你还能怎么样呢?
是啊,李意阑平静地笑了笑,心说头顶青天,他的确不能怎么样了。
能放下是种本事,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但是知辛没有,然而经此一役,李意阑不敢说知辛错了。
那人表面温柔,内心却非常倔强,不公平的遭遇不肯放下,不愿回答的问题就直说不答,他的心仍然属于许别时,只有待人处事成长了些许,成了一个能够以假乱真的大师。
李意阑唯一知道的是万道归一不离平衡,样样都是此消彼长,一方退得多,对方自然就越占越多,这一点在权力上亦是如此。
有一瞬间他甚至在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豪强的掠夺和压榨会成为约定俗成的公理,而只会也只能服从的人们将无立锥之地。
余生李意阑再也不会以无事之身,轻描淡写地劝人放下了,他会越来越沉默。
这时沉溺在悲伤和失望之中的李意阑不知道也无暇顾及的是,院子里的寄声和江秋萍等人正急得团团转。
他看不见,眼睛就无神,脸上的表情也一层不变,饶是众人对他和知辛之间的异状如鲠在喉,此刻也不敢在这个阎王青睐的人头上动土,谁也不敢探听一句,个个只做言听计从和嘘寒问暖状,偏偏被迁就的人还不领情。
从知辛的身体放进棺材的那一刻起,李意阑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死人的身体冷得极快,回来那一路上已经让他深有体会,他因为清醒逝者不可追,所以表现得格外平静,只是这种平静落入其他人眼里就成了一种不对劲。
众人见他既不抱着知辛的尸体失声痛哭,也不流泪哽咽,只是安分坐在棺材旁边,像是特别认真地在想事情,唯一的动静就是时不时地咳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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