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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_七月新番【完结】(603)

  果不其然,大雪后的那个清晨,隗嚣红着眼来“行宫”拜见刘歆和孺子婴。

  隗嚣当年入仕,多赖刘歆提拔,对这位待他亦师亦长的老人,隗嚣是发自内心感激的。

  “刘公,嚣无能啊,陇右尽失,连祁山也快丢了,只剩下临洮孤城难支。”

  隗嚣抬头道:“第五伦已灭刘子舆,尽诛河北刘姓,他恨不能杀尽汉室,嚣为大汉社稷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只恐伤了陛下与刘公。”

  “幸有公孙子阳,愿以益州之地,请天子去做客……”

  隗嚣说得小心翼翼,生怕刘歆震怒,但令他没料到的是,刘歆自始至终都颇为平静,但看向隗嚣的眼神是冷的,并不相信他的话,谁不知道,隗嚣这是要将孺子婴作为礼物,去和公孙述换一个诸侯王的位置?

  归根结底,什么大汉,什么陇右利益,都抵不过他个人的利益得失。

  “这三年,难为季孟了。”刘歆说道:“做汉家忠臣,确实让人疲累啊。”

  刘歆想起自己的父亲:“吾父刘中垒(刘向)一生,先与元帝朝的宦官、匡衡斗,又与成帝朝的王氏外戚五侯斗,但他这一泉清水,终究无法对抗浊流,数次被罢官,下狱,免职,最终只能将满腔热血,付诸于学问,眼看大汉一日日沉沦,自己却无能为力,常常拂面而哭。”

  而刘歆看在眼中,在日后做出了与父亲截然不同的选择,他觉得自己是抛弃了一家一姓的小道,而与志同道合的王莽,去追求三代之治的大道!

  可十五年的失望绝望,最终让刘歆造了王莽的反,他已经不指望什么三代了,只愿做余生给做点弥补,让自己死后有脸去面见先考。

  “如今好了。”

  刘歆点破了一切:“季孟不必再做汉臣了,良禽择木而栖,大善啊。”

  虽有点讥讽,但刘歆没有痛斥隗嚣,他这刘姓人都成背叛过大汉,对一个外姓,何必苛求?隗嚣能屈尊孺子婴之下三年,给了刘歆最后的安宁,已殊为不易。

  他只是将目光看向在里屋酣睡的孺子婴,那是刘歆在世上唯一牵挂的人:“照顾好陛下,公孙述爱名声,应该能让陛下在成都安居罢?”

  不管哪里,总比这兵荒马乱的西荒要强,他一个老朽文士,护不住孺子婴。

  隗嚣惭愧,顿首道:“公孙子阳一向敬佩刘公,希望刘公能一同南下,成都温润,适合养老。”

  隗嚣了解刘歆,没有说出“成家国师”之类的话来激怒他。

  刘歆摇头拒绝:“老朽年迈,南下蜀地不易,等到时,恐怕已是一具尸体了,若传出去说是为公孙、隗氏所害,对你与公孙子阳都不好。”

  这言语里,暗含了如若强逼,就死给你们看的意思。

  隗嚣自不敢强迫,数日后,霜雪停了,方望北上西羌,而隗嚣则带着家眷及寥寥数千残部,走羌道南下武都,临洮将成为一座弃城。

  倒是马车中的孺子婴,发觉待他如祖父般亲切的刘歆不一同前去时,本已被教得乖顺懂事的他,忽然嚎嚎大哭起来,伸手打着侍从,说什么都不愿意走。

  “陛下。”

  刘歆只能拄着鸠杖劝孺子婴,含泪道:“蜀地多蜜糖,陛下不是最爱甜食么?”

  孺子婴稍稍安分,但还是不肯松开拽着刘歆的手,用结结巴巴的话说,他希望白头翁也一起去,一同吃糖。

  无奈何,刘歆只能将鸠杖塞在他手中:“陛下,看到它,也就像看到老臣了!”

  孺子婴紧紧握着鸠杖,惶恐而迷惘,刘歆很清楚,此去便是永别,他这把老骨头,没多长时间了。

  而隗嚣临走时还做了一件好事,他将牛邯及陇右降将的家属子弟,统统留在临洮,留给不知何时会来接收城池的魏军。

  “季孟是善人。”刘歆见此情形后如此感慨,不由想起二人初见时,这浓髯的陇右大汉,却操持着一口标准的雅言辩经,这反差让刘歆记忆犹新。

  隗嚣拜别后却复又转头,这一次,他脸上的泪不是作伪,而是真情实意,毕竟这一去,就彻底离开故乡了,只低声道:“或许,嚣应该追随刘公,专心在太学做学问,他日为一博士,不该妄图诸侯之位。”

  刘歆也一样啊,可以任胜人师,却以为自己能当国师。

  他只自嘲道:“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这是秦相李斯临死前的话,刘歆与隗嚣,至少还没被具五刑。

  隗嚣拜别时,只问道:“刘公往后如何打算?”

  “在临洮等死,若侥幸不死,或许还能落叶归根。”刘歆只说了这样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众人已去,只剩下临洮这座弃城,刘歆没了鸠杖,再无东西能支持他佝偻的身子,只能驼着背,目送孺子婴的马车渐行渐远。

  刘歆用他的最后三年教导孺子婴,护他性命,也算偿清了自己的愧意,但他还有两个人,两件事,是需要去了结的。

  一人是王莽,王巨君已崩,刘歆与他的恩怨情仇,只能去黄泉下算了。

  但还有一人,是老友的弟子,也算刘歆的后生晚辈,尽管他已走到了复汉的反面,但刘歆这几年听说过其所作所为,还是必须去看个清楚,有些肺腑之言,他希望能说与第五伦听听。

  天道曰圆,地道曰方,方曰幽而圆曰明,书斋里手持规矩,画圆画得好,就以为也能画天地民生之道?何其荒谬。

  “第五伦肯定也和我当年一样,以为心中自有周率。”

  “但他,当真能以天下为图,画下新的规矩方圆来么?”

  ……

  此时此刻,第五伦正在走萧关回中道,返回关中——没办法,陇坂入冬后实在不是人能走的地方。

  在回中道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第五伦得知祁山堡陷落,陇右战役就此结束的消息。

  陇右势力不强,隗嚣政权给他们创造的麻烦,远不如险隘地势,这就足以让战争变得极其艰难,打了足足半年。

  第五伦欣喜之下,不由想起老师扬雄《凉州箴》里的句子来。

  “黑水西河,横属昆仑。

  服指阊阖,画为雍垠。

  每在季王,常失厥绪。

  上帝不宁,命汉作凉。”

  凉州确实是失了厥绪,多赖万脩、小耿、吴汉的英睿,加上第八矫的忠厚实诚,三位将军,一位刺史,各显神通,助第五伦将这硕大一州收服。

  尽管公孙述和陇右残余不会死心,但只要扼住祁山,第五伦随时欢迎对面来送。

  小耿还是得看着并州,至于凉州,河西四郡交给第八矫,天水、安定交给万脩;陇西、金城交给吴汉,但得派一个能够长袖善舞和羌人打交道的人过去做副手。

  “汉凉已成往事,凉州这条苍龙,已被予长缨缚住,要改换颜色,成为魏之凉州了!”

  但第五伦却没机会和将军、刺史们,以及万千战士一起坐下来畅饮,分享这份喜悦了,他之所以赶在战局未定时就匆匆东返,不仅因为祖父第五霸病笃、第五伦的第三个孩子开春就要诞生等家事。

  还因为两份来自东方的急报……

  一件是意料之中的:秋后,中原的赤眉军进攻马援镇守的陈留,并从颍川向洛阳再度猛攻,真打上门了!

  但另一件,却在第五伦意料之外。

  “秋末,幽州涿郡太守……叛乱?”

  第471章 改革

  且说回武德元年九月的中原。

  豫州淮阳郡,本是极富庶之地,属县九个,王莽执政时最后一次人口大普查中,淮阳有户十三万五千,口九十八万,和北方的魏郡差不多。

  可如今,被绿林、赤眉相继横扫过的淮阳却一片凋敝,户口能余一半就不错了。

  到处都是瘦巴巴的饥民,更有染了眉毛后自称赤眉,实则是零星盗匪的贼人拦道抢掠。

  但迎面而来的这辆马车却没人敢抢,不仅真正的赤眉兵介甲护送,更有一位高近一丈的“巨人”在前持大戟开道。

  车内则端坐着一位白发老翁——他也染了赤眉,这便是赤眉大公樊崇的谋主:田翁。

  “田翁,陈县就快到了。”

  王莽颔首,目光却看着废弃的里闾忧心忡忡,而靠近陈县时,情况也没好到哪去,到处都是手捧陶碗乞讨的饥民,甚至有些头插草标,在王莽的马车稍停时,涌过来希望能将儿女连同自己卖身——能养得起马,且那架辕双马喂得还挺壮实,当然也能养得起人。

  “可怜可怜,两年没能好好种地,逃荒到外地也一样,只能回来,赤眉赈济的粮食也吃光了,若不如此,全家都要饿死。”

  “丈人,吾女才十二岁,做婢女正合适。”

  似乎是感受到王莽的眼神,机敏饥民们连忙改口:“是义女,求丈人收她做义女,给口饭吃就行。”

  在王莽的推动下,赤眉宣布废除奴婢制度,但下面的人似乎理解错了,他们消灭的,是“奴婢”之称,而非奴隶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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