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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_七月新番【完结】(625)

  而各户人家也遭到了洗劫,据说都是赤眉兵三五人一拥而入,直奔粮仓,手段极其娴熟。

  只要主人不反抗,随他们抢,赤眉倒也不会为难,也未掳人口。但若是舍不得身外之物,要出来阻止的话,就会被痛打一番。

  向子平路过邻居家,看到那位从年头到年尾,都颇为勤勉,只为多种点粮食养活一家七口人的农夫,被打得鼻青脸肿,此刻正瘫坐在地上,望天干嚎。

  “那可是上半年一家人的吃食啊,往后吃什么?青团、树皮?怎么熬。”

  他伸出手臂,不知道该向谁喊冤,赤眉、官府、苍天、皇帝?

  “让你不要出来,非要出。”他的母亲也哭哭啼啼,却不怪赤眉,反埋怨起儿子来:“惹怒了赤眉,原本还会给吾等留口粮及种子,如今倒好,全抢光了。”

  “不活了,我也不活了!”

  “反正都要饿死,倒不如将我也杀了!”老实人被母亲一番责怪,也是急了,他狰狞而疯狂,这是过去向子平从未在这个朴厚汉子脸上看到的神情。拎起家里的砍柴刀就要往外冲,去追赤眉拼命?还是加入他们,成为新的赤眉!?

  而等向子平踏入自家屋舍时,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作为甲长,同时也是闾中排前几位的富户,向家是赤眉军的重点搜刮对象,嫂子每天努力收拾规整的院落,如今却一片狼藉,鸡窝里兄长逢年过节才舍得杀一只的鸡,被掠走殆尽,只剩下一地鸡毛,仓门也洞然大开。

  但向子平的目光,都被院中那一摊血吸引住了,觅着一阵阵的哭声,顺着血迹和杂乱的脚印走进里屋,他看到嫂子和侄儿、侄女们围着的兄长。

  向甲长一条腿硬生生被赤眉打断了,手也折了一只,更可恶的是,他的额头,居然被赤眉用刀子划了两道血淋淋的“赤眉”!

  虽然里中的邻居帮忙处理过,草医也敷了药,但他依然奄奄一息,当向甲长看到弟弟惨白着脸,扑通一声跪在自己面前时,才咧嘴道。

  “怎这么臭?”

  向子平忙说了他们的小外甥惊险得活之事。

  “也算赤眉有点良善。”向甲长如是说,可他身上的伤却显示,赤眉的善良是分人的,没到杀戮孩童的程度,但对富户却毫不留情。

  “饴糖,买回来了?”

  早不知丢哪去了,向子平泪水止不住地流。若是自己不去买饴糖,是否会有所不同呢?或许他能和赤眉军讲讲道理,他们不是鬼,他们也是能听懂人话的活人啊,过去也与里中贫民没什么区别,朴厚实诚,只是因为天灾人祸饥饿而流窜,不得已靠劫掠得食罢了。

  向甲长却不关心这些,只遗憾地说道:“也罢,你我都没做好长辈,仓中砖石下的粮食,还是被抢了。”

  原来,他的腿,是因为在赤眉逼问粮食时心存侥幸,才被打断的。

  手呢?手是赤眉抄完粮后觉得少,认为肯定有所隐瞒,才折的,也由此刮出了那仅剩的五石米,走时抛下一句话。

  “唉,弄错了,就没见过你这么穷的里长。”

  向甲长到这会已是弥留之际,说的竟还是鸡毛蒜皮的柴米油盐,他忧虑地看着弟弟,似是生怕自己一去,这个家就要完了。

  “子平,答应你的椒酒,是酿不成了。”

  此言让向子平满是惭愧,他眼看天下混乱,又在郡里听伏湛讲了些老子之学,只觉大悟,遂滋生了避世之心。

  却也没勇气真去山林里隐居,就只打着“隐于市”的名义,窝在家里什么都不做。

  兄长虽然嘴里骂着他,但还是将他当个孩子般护着。

  向子平遂稽首道:“冯郡守征辟过我,我会去做官,就算从斗食吏当起,每个月只有几石米,也能养活全家,还能多出些来,以酿春酒,加以椒花,再与兄长共酌。”

  向甲长忧虑的眉毛这才稍稍松弛,仿佛一下子安了心,一直撑着的那口气,也散了,很快就死去,只剩下孤儿寡母的嚎哭。

  椒柏酒,以小者得岁,先酒贺之。老者失岁,故后与酒。没想到这会是兄长失去的最后一岁!喝的居然还不是酒,而是水。

  向子平则跌跌撞撞走出屋门,满是迷惘。

  所以,他究竟该感谢赤眉一时良善放过了外甥,还是恨他们心狠手辣害死了兄长?若真是恶鬼也就罢了,但他们是人,赤眉也是人,没人是鬼,为何非要你死我活?

  整个里闾都沉浸在悲伤和痛苦中,或是反抗赤眉的富户、中人之家被打伤打残的惨呼,也有被抢光粮秣后的抱头而泣,反正没人幸灾乐祸,本该是高兴快活的正月初七,竟是这般惨淡。

  樊崇不知道他的乐国、乐郊何在,但对河内郡朝歌县淇东乡向氏里的百多户人家来说,对向甲长、向子平而言,这区区一隅故乡,就是他们的“乐土”。

  日子虽然苦累,却也安定,压迫与剥削肯定有,但没到活不下去的程度。

  席卷天下的战乱从未波及至此,所有人在鸡毛蒜皮,斤斤计较中过完一生。

  “可现在,吾等的乐土,没了。”

  向子平跪在被搜刮一空的仓内,掩面大泣,他是家中唯一男人,不能再像过去那般嬉笑怒骂,随地痛哭了。也只有关乎切身利益,他才会放下那点“隐者”的悲天悯人,让愤怒充斥自己的内心,不再去想“是人是鬼”的复杂问题。

  “赤眉贼。”这是向子平第一次用这称呼,带着浓浓的恨意。

  “汝等,怎不去死呢?”

  ……

  同是正月初七当天,接到来自邳彤十万火急的求援后,马援在陈留大营召开军议。

  “自正月初三以来,赤眉贼化为游兵,过冰河,进入魏郡、河内,一路上绕县城,掳掠乡里,而赤眉也不做停留,一意北上,看这架势,是直扑邺城而去啊。”

  郑统颇为急躁,他的不少属下皆是魏郡人士,如今家乡遭袭,岂能安坐?

  但马援却正静静地看着地形图,目光在代表魏军、赤眉的那些兵棋上来来回回挪动。

  马援在魏郡待的时间也很长,岂会毫无关切?邳彤猜他是打算用邺城再钓一次鱼,却是看低马援了,这种放敌深入大后方痛击友民的事,他不会做也不屑做。

  实在是兵力有限,敖仓俘获的两万赤眉反而成了累赘,马援一时心软没将他们沉河,只遣往后方洛阳分开看守,这样就又牵制了起码五千兵。

  导致马援根本没有余力去阻止赤眉渡河,而且这鬼天气将大河全冻上了,赤眉用的是城头子路那一套战法,游兵,已经不是几万成建制的人,而是几万头猪了,好抓?

  于是马援过去月余时间,主要是巩固陈留,心里则筹划着一个大方略。

  就像两个人下棋,不等马援动手,却是赤眉先挪了一步,但当着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么?

  马援做出了他大胆的预言。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赤眉首领不读书,用兵却不差,尤其是那城头子路!”

  “赤眉击邺城是虚,因为这座坚城根本打不下来!赤眉全部北上乃是死路一条。”

  来自前线的探子也送回情报,赤眉确实没有尽数北上,果然有大批贼众,依然在东郡。

  “之所以如此,是为了诱我情急回援,好空出陈留,让其主力再度伺机西进……呵,我偏不中赤眉之计,倒不如将大军沿河南岸东进,击败赤眉主力,同时截断河渡口,让去了河北的赤眉军,有去无回!”

  说到这,张宗、郑统都要赞“将军高见”时,马援却停住了,他摸着美髯沉吟,眉头大皱,不对,还是有点说不通。

  良久后,马援才恍然大悟。

  “好算计!”

  “此乃阳谋,赤眉并非不知我会走大河南岸袭其主力,而是早有预料,就选好战场,等候我抵达!”

  马援将己方的军棋抬起,目光盯在陈留以东数百里的定陶上,那里目前被赤眉所占,是连接东郡、兖州、豫州三股赤眉的节点。

  也是巧了,赤眉的这种布置,却让马援心中,那个一战定乾坤的计划,有了落实的可能!

  但不等他落子,张宗再劝:“既然如此,倒不如请将军守陈留,抵御赤眉大军,下吏与盖延将军带轻兵回援河内。”

  马援瞥向虎威将军:“诸君昔日持短签渡河击绿林,何其雄壮。”

  “今日怎如此持重?”

  为何?张宗颇为忧心,索性明说了:“然邺城虽非将军防区,也不是司隶辖境,但却是北京,是陛下龙兴之地,绝不容有失。”

  在他看来,虽然赤眉遁入河北,是幽州叛乱、年岁极寒导致河水完全封冻等一系列事件造成的“偶然”后果。但马援早就提前预料到了赤眉的动向,却只通知河北当心,没有做出积极防御阻止此事,若有万一,事后追究起来,恐怕也有过错,可别被人扣个“养寇自重”的帽子。

  马援听出了他的担忧:“这一战,当以尽歼赤眉,结束中原大战为任,而不该强求一郡之完固。正所谓军争为利,军争为危。取长利而弃小利,故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地有所不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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