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两个、三个,横野将军郑统已连破三营,嘈杂声也来越近,溃兵挡都挡不住,谢禄亲自将兵,才艰难打退敌军前锋,可等他抚着挨了弩矢的胳膊,回头看向濮水时,却愣住了。
魏军铺开在濮水北岸数十里的十多个营地,已经纷纷开始渡水。一支支手持火把的部队,映照得濮水犹如星影摇动,又像是黑夜里射出的一道道火箭。
而第五伦此时此刻,则站在庄子钓台上,手指前方,仿若高呼“万箭齐发”……
等魏军登上濮水岸,赶走惊慌失措的赤眉军后,他们点燃的火把汇在一块,好似给濮水镶上了一条金色的边,燃亮了如墨的夜色,睹者无不震撼。
“撤。”谢禄合上了嘴,他知道,事不可为了,必须再退一步,在接下来的路上打打伏击,用性命阻止魏军靠近煮枣城。
等天色大亮,第五伦乘船渡水时,魏军已经占领了南岸,指挥冀州兵强渡的耿纯,还有拜在河边的横野将军郑统,都在等待他们的皇帝。
这一段的濮水实在太浅,船离南岸还有十几步就无法往前开了,随着郑统的一声吆喝,士卒纷纷跟着横野将军,脱了甲进入水中,想要抬起这艘舟船,抬到岸上去。
岂料第五伦却自己也下了水,一脚深一脚浅往前奏。
郑统大急,加快了脚步,想要背负皇帝上岸,却被第五伦拒绝。
“卿背负的当是军争存亡,不是皇帝。”
他拍了拍士卒们那黝黑的臂膀,众人都被河水冲得摇摇晃晃,心也在晃荡。
“予说什么来着?只要三军齐心,不论河、濮,皆可一苇渡之!”
“陛下妙算!”
第五伦就这样,与他们臂把臂,肩并肩一起淌水上岸,士卒们颇为亢奋,高呼“万岁”,此起彼伏响彻濮水两岸——只有濮水的老河龟露出头来,又觉得吵,只继续潜水。
第五伦也不顾湿漉漉的衣裳,留下一串湿脚印走到临时指挥所下,下达了后续命令。
“濮水水不深,但也不浅,泅渡还是慢,人过得来,辎重却不行,让濮阳来的民夫抓紧时间搭建浮桥,好叫后续的部队赶上。”
这一战,第五伦主要还是靠运营取胜,且为此多花了一点时间,解救丈人行的任务,才完成了第一阶段,往后便都是硬仗了!
第五伦点了昨夜交战时,一直被他按着不让动,今晨颇有些气恼的张宗。
“诸君昨日数次请战,予皆不允,那是因为,三河兵另有大任。”
张宗顿时精神了,却听第五伦道:“横野将军及关中兵夜袭陷营、冀州兵昨夜渡水先击,皆疲敝不堪,吃完饭后,恐怕得睡到午后才能出发,抵达煮枣城,即便日行五十里,最快也得明晚。”
“唯独三河兵养精蓄锐,日趋百里,将军能行否?”
……
而到了今日傍晚,在定陶城附近的渡口处,另一场强渡之战也正打得热闹。
在赤眉带着愤慨,划着竹筏山呼海啸般的猛攻下,偏将军赵尨觉得部队就快支撑不住了,心生畏惧,遂令人去通知定陶城的董宣。
“请董君打开城门,让吾等退入城中。”
然而定陶城大门却纹丝不动,在城头远眺战场的董宣看来,魏军明明与赤眉打得不相上下,对方也呈现出疲乏之状,他们还能多撑一两日,赵尨这时候就要撤,无疑是胆怯了,想放开阵线,让赤眉从容渡济,而保全自己和部众。
类似的场面,作为军法官,董宣见过无数次,还是能做出自己判断的,于是他断然拒绝了赵尨的要求!
“董少平这是何意?屠赤眉俘虏杀疯了,连友军也要害么?”赵尨颇为震惊,信使却只传达了董宣的原话。
“董太守言,天色将黑,此时打开定陶城门,或令赤眉混入,还望将军再多坚持一晚,翌日天明,若支撑不住,便可撤离,定陶大门开启,饭食备好。”
赵尨咬牙:“明早?董少平等来的,恐怕是吾等的头颅了!我才是此战主将,他这样做,是要被军法问责的!”
“董太守说,将军虽是主将,但他亦是监军,若董宣决断有误,将军与士卒们有个万一,自当自刭谢罪,去黄泉为将军为臣奴。”
“但不到最后一刻,济水防线,便不能放弃。”
“决战在即,牵一发而动全身,多挡住这批赤眉一个时辰,陛下与马国尉,便能多一分胜机!”
“这,才是最大的军法!”
第500章 乱拳打死老师傅
守备济水的魏军顶着高达一成的伤亡,终于熬到天色大亮,定陶城的董宣这才如诺开门,让他们好歹退了回去,也由此多拖了赤眉军半天时间。
徐宣渡过济水时,已是翌日午后,他并未因突破险阻而喜悦,环视四周,因辎重不足,赤眉战士们苦战一夜后居然没吃的,还得从战死魏兵的兜里搜炒面来充饥。没办法“以战养战”的人,也不肯空着肚子上路,在河水中抓鱼熬汤的有之,搜寻野菜的亦有之,他们在走路时的速度优势,却被糟糕的补给抵消了。
众人苦战数日疲倦不堪,再往前赶路时,基本是乱糟糟的,道路泥泞难走,各个万人营在行军路上乱成一团,甚至为争道的打了起来。
“煮枣城那边来人说,樊公正在与马援决死,而第五伦在濮水一线,随时可能南下赶到战场。”
“但吾等,却是未战先乱啊。”
赤眉打仗确实一直如此,没什么章法,常常就靠人多和士气高,乱拳打死老师傅,遇上新军、绿林等士气不高的,一通王八拳下去,对面就先崩溃了。
“但这回,面对魏军,吾等还能以乱取胜么?”
……
战场的另一端,统筹魏军后勤的,乃是司隶校尉窦融,皇帝的命令一层层下达,每个环节也都定了人执行,执行不到位,就等着军法处置!
河内民夫的任务是构建沿途的补给站,他们没有发到甲兵,唯一的“武器”,便是鹿车上推着的一块块门板。
向子平的麾下人数没变,人却有所出入,有人走着走着没了身影,也有陌生面孔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们跑,一问,才知道是半路忍不住,去路边拉了泡屎,就与队伍走散,害怕被当成逃兵抓起来,只能暂时随他们一块同行。
沿途休憩时,一位插队进来的民夫便拍着这些沾满泥土、血迹的门板道:
“开战前,我在乡中酒肆里做帮佣,每天天刚亮就起来下门板,入夜前则要将门板再上好,赤眉冲入乡邑,为了几口吃的杀死酒肆店家,我没了生计,只能投军混口饭吃,不曾想,还是要伺候它们!”
这些门板也不容易,被民夫从河内运到黄河,搭完浮桥,又拆了继续往南运,这可是好东西啊,士兵来不及搭建营垒,就常常睡在上面,等扛到濮水边,本地木材不够,还能再搭几座浮桥。
不同建制的部队正在络绎渡河,进入军队日子久了,向子平也会看对方成色。
“不能看甲兵是否鲜亮,而是要看走路齐不齐。”
比如现在,来自关中的第二个师已抵达濮水边,从训练上看就比冀州兵、三河兵好一大截,大道上至少有五列步兵在行进,两侧四个纵队是快速队列,直接淌水过河,中间的则稍慢,运送的是粮食、辎重,必须从浮桥上走。
过了濮水后,往南每隔十里就利用里闾或亭舍,设置一个补给站,士兵要忙着赶赴前方作战,民夫则在各个营地分别留下,被安排了无数活计:寻找柴火、挖灶烧水。
这些营地用途有三:一是收拢昨日大战的伤病,其次则灶火彻夜不停,将民夫们运来的米粮制成饭食,主要是做便于携带的麦饼、亦或是发黑的糙窝头,每个过路的士兵都能领到两个,这便是一顿饭食了,总比干巴巴的炒面好吃些。
最后还可用来收容掉队的兵卒,丢了鞋、磨破脚、喝了不干净的水腹泻,都会让他们离所属部队越来越远,当然,向子平也发现了不少故意让自己受伤的人,瘸着腿哼哼唧唧掉队,他们被濮水边的尸体吓坏了,不敢再去前线。有人幸运地躲过军正检查,也有人被认为是诈伤,当场被拿下,等待他们的或是残酷的处罚。
一切混乱中又带着有序,若是硬走,魏军身负粮袋和捆成一卷的草席,负重较赤眉多,脚力不如他们,但良好的补给线能让部队前进时节省大量时间。
窦融敢向第五伦打包票:“不论樊崇与马国尉胜负如何,我军援兵,必将比赤眉率先抵达战场!”
“文渊会输么?”
第五伦却不这么认为:“自吾等在新秦中至今七年了,文渊身经百战,却从无败绩!堪称完璧将军也!”
……
魏军与赤眉的增援,犹如一根绳索的两头,在相互拉扯,而在中间被拧紧的绳结,则是马援与樊崇的较量。
河济之间的食腐群鸦这几年可算赶上好时代,一场场天灾、一次次人祸,饿殍满地,都让它们吃得脑满肠肥。今日亦在高空飞翔,空旷的兖州原野上,满是魏军与赤眉的尸体,它们扑棱着翅膀落下去,锋利的喙最先啄食脸颊上的肉,亦或是好吃的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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