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他殷切地看着桓谭:“天下之人多为俗儒,唯独君山博闻,而不拘泥于六经窠臼,整理子学,尤其是《墨子》之事,舍君其谁?”
这话让桓谭也颇为心动,他本来就对诸子学有浓厚兴趣,作为一个连鬼神、魂灵都不信的异类,第五伦的这一番说辞,确实很对老桓谭胃口,遂大剌剌地应承下来,殊不知,已经上了第五伦敞开的车门。
民间关于墨子、公输班的传说本就多,许多人都相信,他们曾经制作了无数黑科技,传得神乎其神。在洛阳这工商发达的地方,某工匠制作的普通物件,只要打上墨子、公输遗物的旗号,都能骗一大堆人趋之若鹜。
第五伦也顺水推舟,决定来一波借壳上市,借诸子学以扬后世真知识,若能成功,这也算另类的“文艺复兴”呢!
虽然第五伦有一个庞大的“开士民之智”的计划,但本着循序渐进的原则,今日话题点到为止,没有一步到位。
但他,还是小觑了桓谭。
是夜,结束了宫中的小小宴飨后,桓谭酒足饭饱,从皇宫回家的路上,他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闭目休憩时,却总想起自己白日时使用“千里镜”时的所见,却猛地睁开眼来!
“停车!”
除夕宵禁放开,御者正行驶在最为热闹的街道上,洛阳士女正簇拥在外面,或观看傩面,或欣赏百戏。
但桓谭耳边,一切喧嚣仿佛都安静了下来,他只是呆呆地抬着头,看着洛阳上头并不狭窄的夜空。似乎觉得还远,他竟不顾自己的宽衣大袖,在路边踩上了卖熟肉的油腻案几,又攀着一个临时搭了贩饴糖的棚屋,就这样跑到了二层楼的屋顶上。
“桓大夫!”
御者的瞠目结舌,小商贩气急败坏的骂骂咧咧,左近士庶的指点围观,甚至是远处警曹巡捕闻讯而来……桓谭都不在乎!
脚下布履踩着瓦片有些打滑,正旦的风很冷,拂动他的胡须,当然,也可能是桓谭自己就在颤抖。
他的双目,只盯着在漫天星辰!
“陛下今日白天说,有了千里镜,若陡遇兵革之变,无论白日,即深夜借彼火光用之,则远见敌处营帐人马器械辎重,便知其备不备。而我得预为防。宜战宜守,功莫大焉。”
“不,皇帝的想法,实在是太小了!”
桓谭忽然若疯癫般哈哈大笑,展开双臂,仿佛想要展翅而飞,又好似欲将那满天星斗拥入怀中!
“用千里镜来窥天,起到的功效,岂不是更大!”
桓谭的兴趣点实在是太广,在天文方面成就也不小,他乃是自汉以来,“浑天说”一派的正统继承者,认为全天恒星都布于一个“天球”上,而日月五星则附丽于“天球”上运行。
想当年,第五伦的老师老扬雄笃信的是传统的“盖天说”,然而而在一个冬天的白日里,扬雄与桓谭在宫里等待皇帝接见时,共坐白虎殿廊下,桓谭用无可辩驳的精彩论述,将博学的扬雄都说服了。
从此扬雄摒弃盖天说,加入了浑天说行列,还和桓谭一起,反过来提出八个问题来责难盖天说,即所谓“难盖天八事”,将保守的天官们打得落花流水。
眼下,浑天大盛,盖天式微,然而桓谭尤不满足,他虽然相信浑天才是真理,但依然不够完美,许多古人留下的问题,他们依然无法解答。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出自汤谷,次于蒙汜。”
“自明及晦,所行几里?”
“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桓谭念着屈原的《天问》,一时间在屋顶上热泪盈眶。
“屈子,很快,就能有答案了!”
“既然千里镜能将物放大十倍二十倍之巨,那用来观日月星辰,过去凡人肉眼不能及处,岂不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念及此,他也顾不上回家了,竟当着围观群众数百人的面,从屋顶上一路滑着,径直跳下,摔了个大马趴,然后又挣扎着起身,不顾擦伤,站在车舆上,急声勒令御者:“快,回宫去!”
桓谭是个急性子,他啊,一刻都不愿意等,现在就要去向第五伦讨要那枚皇室留下的千里镜,今夜就要在宫中观星台上,探索星辰奥秘!
随着桓谭的车马匆匆折返,在附近围观的人已多达上千,有人认出了桓君山,他对着星辰狂笑,手舞足蹈的事迹,在洛阳一传十十传百,这个除夕夜,注定将留下一个传奇的故事,铭刻在天文学的历史上:
世俗短视的皇帝第五伦,重金打造望远镜,竟只作为军事用途,蜗角之争。而睿智的大学问家桓谭,却将它对准了天上的月与星,进而让人类,离这个世界的真相更近了一步……
完美的科学故事,不是么?
然而此时此刻,洛阳南宫的观星台上,第五伦也在举起千里镜,对准那一颗颗星辰,他看得津津有味,在萧瑟寒风中,也显得形单影只。
直到他听到宫人传讯,说桓谭回来了!
“回来求借千里镜?”
第五伦猛回头,先是一愣,等绣衣卫的人抢先一步来禀报发生在洛阳集市的热闹后,皇帝立刻反应过来,顿时大笑,和桓谭在屋顶上手舞足蹈一般高兴。
第五伦很欣慰啊,就像是看到他的小太子,终于从爬到站,自己慢慢扶着墙,蹒跚走动起来。
在第五伦看来,开古代士人见识,也和育儿差不多,你可以连作业都替孩子做,但也可以在侧慢慢耐心引导,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啊!
“开宫门,让桓大夫进来。”
第五伦笑道:“让他看!”
……
武德三年一月初,且将视线投归南方,身在宛城的岑彭,也收到了皇帝的“礼物”。
他的对手冯异摊上了一位会打仗的名将皇帝,刘秀身在扬州,却操控布置了全局,甚至连各路如何进军,重点何处,到了某地该如何打都考虑到了。
然而第五伦对岑彭,却颇为粗放,基本没有指手画脚——第五伦对前线的干涉,是典型的看碟下菜,遇上吴汉这类猛将,微操就得多些,而对岑彭,第五伦却格外放心。
在千里镜送到前,第五伦相当于将整个豫州都给了岑彭,几个郡的民力、资源,都可以让岑彭加以利用,自行调配民夫,更有源源不断的粮食,从三河向南运输,满足岑彭数万大军的需求。
最多也只点出襄阳是重中之重,而后便点到为止,交给岑将军自由发挥。
岑彭能感受到皇帝对自己的信任,眼下得到千里镜后,试用一番,亦是爱不释手:“两军对垒之际,以此窥远神镜量其多寡,知虚实,便可料敌于先了!”
战场信息是极其重要的,过去岑彭交战,也得登高眺远,先审地势,察敌情伪,专务乘乱。不过仅凭肉眼眺望,既看不远,也未必都看得清。尤其是在战斗中,更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如今多了千里镜,岑彭大可说一句……
“敌,在我眼中矣!”
然而好坏消息总是参半,就在岑彭秣马厉兵,随时做好进取襄阳的准备时,一个噩耗却也传至案头……
“有绿林山中盗匪,协同舂陵刘氏残留族人,煽动数县士民,扰乱于南阳南境!”
第557章 还乡
乱世之中,踏错一步,看错一人,往往意味着万劫不复。
但这世上,却仍存在连续走错三次路后,时至今日还是一方“诸侯”的人。
李通李次元每每回首过往,总是心有余悸,想当年,第五伦奉王莽之命来南阳公干,李通作为当地大豪加以接待,却觉得第五伦不过是“一路人”,岂料自己把柄却被第五伦拿住,好一通勒索。
若就此不打不相识,投靠第五伦,也算是一场佳话,以他家的资源人力雪中送炭,混到现在,地位不会比任光差吧?但李通一家子看出新莽时日无多,鼓捣着联合舂陵刘伯升、刘秀一起造反,却消息提前败露,导致家破族灭,只剩下李通兄弟几人逃得快活了下来。
若是死定踏地跟准刘秀,如今也是“东汉”小朝廷的开国元勋吧?岂料李通兄弟却选择对绿林屈服,扶持了无能的刘玄,虽然混上了王位,但不过数年,刘玄自个都仓皇南遁,更勿论李通兄弟的空头诸侯王,屁用没有。
面对赤眉兵锋,他们只能抛弃庄园土地,带着少数私从惶惶再奔刘秀。
因为李通娶了刘秀的小妹妹为续弦,秀儿对他还不错,不但封侯,还授予大司农之位。但李通去得太晚了,又非带资进组,排位当然得靠后,并未掌握什么实权。刘秀与赤眉决战彭城期间,李通就留在广陵,安抚民众、修缮宫城、建造学校,把江都城经营得井井有条,为刘秀定都打下了基础。
事罢,李通觉得天下胜负难料,自己家还是别冲在最前头了,欲以病上书乞身,恳求去江东养疾,但刘秀却不同意,下了一道诏令。
“固始侯破家为国,建造大策,扶助神灵,辅朕圣德,有大功于汉,然今天下未定,次元焉能谦让辞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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