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衍却急了,只是失察?那丧地失土又该怎么算?冯衍这一趟利用刘盆子的“舞剑”,瞄准的可不止阴识,而是一意孤行造成如今局面的岑彭啊!
第五伦却道:“予这次南巡,缘由有三。”
“其一,在洛阳待久了,想来南国看看。”
“其二,荆襄大战比预想中打得更大,魏、汉、成、楚四方悉数卷入,连南阳也受到波及,几股贼寇四处流窜,欲乱我后方民心,或者来个‘围魏救赵’,影响岑彭方略,予此番南下,便有稳定南阳之效。”
阴识大唱赞歌:“陛下一人,足当十万大军!圣天子一至,南阳便安如磐石了!”
冯衍亦加入吹捧行列,但说完后,他却又擦着自己的眼泪道:“臣奉命出使襄阳,还曾向陛下报功,说南方已定,不料却多出了许多变故,以至于荆襄兵结不休,连南阳也遭到殃及,臣无能,让陛下不顾圣安,南下亲征,君忧臣辱,臣等有罪啊!”
老冯这个“臣等”,倒是将阴识、岑彭乃至于张鱼都囊括进来了,果然在朝中混了几年,勾心斗角的技术有所提高,不再像当年那般,直愣愣地当第五伦的反对派了。
冯衍有冯衍的委屈,岑彭也有岑彭的计划,但第五伦知道,现在可不是搞派系斗争的时候。
于是第五伦遂道:“此战的是非曲折,予心中自有计较,但大战未毕,诸卿当和衷共济,共度时艰,一同打赢此役,这便是南巡的第三个目的。”
皇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冯衍也不要再继续紧逼,他也知道临时撸掉岑彭的将军位置不现实,眼看“实情”已经告知皇帝,事后肯定有一次秋后算账,遂见好就收,动情地表示,自己只是忧虑于南阳局势,无法置身事外啊。
而阴识知道,自己只是小角色,也低声下气地与冯衍和解,南阳行宫,竟从剑拔弩张,恢复了其乐融融之状。
然而第五伦却看得明白,两方矛盾仍在,方才这番说辞,也不过是安抚臣下之举。
他之所以对南阳危局没有勃然大怒,是因为,岑彭早就将此战的计划与预想,悉数上禀,可以说,这仗打成现在这鸟样,完全是第五伦与岑彭一起谋划的结果!
“冯衍、阴识都只盯着南阳、荆襄这一亩三分地。”
“然而真正的棋手,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于汉魏之争而言,荆襄,只是棋盘一角而已!”
第569章 手抖
随驾抵达南阳的,不止是冯衍,还有大农令任光。
任光本就是宛城人,此番南下,颇有“衣锦还乡”之感,他过去只是新朝区区乡啬夫,干的是接人待物的活,管的是乡闾鸡毛蒜皮的小事,或邻里争地,或不孝子殴父,甚至是邻居通奸……如今却成了管天下田亩粮食的九卿,经手的每每是几个亿的大项目。
南阳多豪强,但随着城头变幻大王旗,过去的大族李、邓、樊、刘,都已是昨日黄花。在魏国治下即将崛起的,将是任氏、岑氏、吴氏,或许还可以加上一个最后时刻站对队的新野阴氏。
不过,任光倒没有沉湎于乡中旧识的阿谀奉承、各路远亲近戚欲谋官做吏的恳求,他也一概置之不理。甚至还阻止了族人利用任光名头占地的恶行,当众痛斥一顿,以加强自己清廉的人设。
他这趟还乡,是来替皇帝陛下做大事的,还远没到怡然享乐的时候。
任光不觉得自己的仕途已经到顶,他虽然四年没挪过位置,但权力大小,不在职位,而取决于皇帝有几分信任。依靠忠恳做事,任光已经颇得第五伦赏识,可以接触到冯衍、阴识都被排除在外的核心决策……
岑彭的作战方略之所以能得到第五伦首肯,任光出力不小,这场仗也与他息息相关。
听说冯衍找了个刘盆子,暗戳戳向第五伦告状南阳数县失陷,剑指岑彭时,任光心中大急。但当阴识忧心忡忡地来见他,希望任光能出面挽回一二,任光却岿然不动,继续打着算盘,计算南征第二批辎重粮秣的数量。
“陛下无召,岂敢放下手中职责,贸然请见?”
就这样扒拉了一个下午,直到天快黑时,第五伦才唤任光入行宫。
刚进厅堂,第五伦就指着面前一个装满纸张、简牍的箩筐道:“伯卿可知此为何物?”
任光讷讷说不知,第五伦只笑道:“皆是弹劾镇南将军的奏疏!”
想将岑彭扒下来的不止是冯衍,还有五陵、三河士人群体,第五伦保留了御史,这群人得了皇帝支持,战斗力极强,几乎无人不劾。当初马援在河济不慎被赤眉军包围,事后就没少被抨击,要论地位、论与皇帝的亲近,岑彭如何与马援相比?自然也免不了挨批。冯衍学聪明了,只旁敲侧击,年轻的御史们却是指名道姓开骂。
任光没有立刻替岑彭说话,只唯唯答道:“先前知其方略时,臣就说过,这场仗,确实有些犯险。”
“卿确实说过。”第五伦道:“荆襄形势本就复杂多变,岑彭也只能相机而行,如今看来,许多事亦如庙算时所料,楚黎王秦丰鼠首两端不可信任,汉军看出襄阳关键,志在必得,甚至连成家都撕毁和约,袭我后方。”
岑彭曾上书明确表示,荆襄地区太过复杂,这场仗势必不简单,但必须打!还能趁机达成某种战略目标:牵制汉军兵力。
“如今汉军已增兵前线,举国半数士卒皆在荆襄,如此一来,势必造成徐州淮北空虚!”
而第五伦谋划已久的东方攻势,就可以在此时开始。
战事焦灼不是问题,只要汉军大队人马再在荆襄被拖上两个月,青州,甚至连淮北都将易主!同时发生的两场战争,第五伦打得起,但刘秀家底浅,他可打不起,势必顾此失彼。
此战最大的问题在于,付出的代价,比岑彭最初预料的要大:南阳如今有三股敌寇作祟,西部丹阳数县失陷,与关中联系断绝,武关一日三警,而南方蔡阳、舂陵、湖阳数县也遭到汉军马武部袭扰,已有两位县令、三位县丞、县尉被害……
明面上看,岑彭的进攻,竟让敌军反深入后方,这才引发舆情,第五伦都不得不亲自南巡坐镇,这是为了给岑彭兜底啊!
差事办到老板都得下场的程度,几乎可以说是办砸了。任光顿感压力巨大,目光盯着那一筐弹劾,其中必然有将自己一并骂的,只下拜顿首:“君忧臣辱,荆襄之战,臣也有建策,不论结果如何,臣皆当与前线将军一并担责!”
然而第五伦找他来,倒不是为了甩锅,只摆手道:“大农令快起来,此战,亦是予首肯的。”
“更何况,南阳遭到寇乱,最难过的,难道不是卿等本地人么?”
任光忙擦着眼角的泪——或者是汗道:“然也,南阳乡亲受难,臣心中更加不安。”
第五伦反道:“也不必心慌,军争为利,军争为危,打仗,哪有只死敌,不伤自己的道理?南方形势复杂,此早有预料,予不怕烫着这里,碰着那里。形势虽然不利,但予心未乱,卿等的手,尤其是岑将军和前线将士的手,也不能发抖啊!”
“昔日秦相蔡茂攻韩国宜阳,五月而不拔,咸阳城中,樗里子等辈皆谤于甘茂,欲使秦武王罢兵,然而甘茂只回了四个字:息壤在彼!”
“于是秦武王记起二人约定,因大悉起兵,使甘茂击之,斩首六万,遂拔宜阳。”
“岑彭南征这才几个月?予岂能不如秦武王?”
于是,第五伦对那一筐弹劾做出了决策:“大战尚未结束,前线还在死斗,予不可寒了士卒之心,所有针对岑将军的弹劾,都留中不发!”
这下任光知道,他们最大的危机算是暂时过了,但也知道了第五伦的底线:五个月!这场仗从一月下旬打到现在,上半年结束前,岑彭必须拿下襄阳,否则他们“南阳系”赌的未来,就彻底输了,那些留中不发的弹劾,都将变成对他们清算的利箭!
于是任光立刻表态:“陛下圣明,有圣天子坐镇,士民心安,臣等也不慌了,岑彭虽不慎放了几股敌寇入内,但只要此战能胜,荆襄可下,南阳就算打烂了,也值得!”
“大谬!”
第五伦责道:“南阳虽然是刘秀故乡,但如今已属魏土,其百姓亦是予的‘衣食父母’也不能任由敌寇横行,虽然宛城、新野等地重兵不可贸动,但予已令关中万脩、景丹派出军队,击丹阳数县之敌,又令横野将军郑统从汝南发兵,堵截汉将马武。”
“左右两边当无大患,而派往前线的援军、辎重,就得由卿亲自押送了!”
这才是第五伦给任光的使命:“听说刘秀好发锦囊手诏,指挥前线将军作战,予则不然,城攻不攻,地争不争,军击不击,皆由将军相击判断。予能做的,只是作为将军后背靠山,送去源源不断支援,好让将士全力作战!”
“卿到前线后,告诉岑彭,勿要忧虑后方,放开手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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