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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_七月新番【完结】(783)

  在魏军的推进下,垂死挣扎的汉兵陆续被放倒,这最后的汉土彻底沦陷。

  因来歙的亲卫拼死保护,魏兵一时间难以近前,而等杀光所有负隅顽抗者,就只剩下眼前这光景了……

  等亲自主持进攻的张宗,踩着尸体和冰血,推攮开围观的众人,来到这最后的战场,来到来歙面前时,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到了。

  来歙身被无数创口,却仍然倚靠在墙上,坚持不倒,虽然他流下的鲜血都凝结成了冰,但整张脸上面若青霜,再无一点血色。

  再一触碰,才发现早已一片冰冷,已是死去多时,所以最终让汉兵抵抗到最后的一人的,竟是死来歙么?

  虽各为其主,但张宗亦生出了一些敬意,朝这屹立不倒的冰血将军,长长作揖。

  等他抬起头时,风雪已停,天色大亮。

  “好歹赶上陛下最后期限了。”张宗长吁了一口白气,望着士卒在雪地里扶立的五色旗,露出了胜利的笑。

  这是武德四年(公元28年)的正旦清晨。

  第607章 武德四年

  持续月余的彭城争夺战,终于以来歙之死宣告结束,尸骸被埋在深至脚踝的深雪中,鲜血凝固成冰。

  站在残破的内城中,看着士卒收敛尸骸,亲自陷城的征东将军张宗,看着来歙那冰塑般的身躯,以及周边一个个为了保护他、或护卫炎炎汉旗而战死的汉兵,也颇有感慨。

  “自陛下起兵以来,诛王莽、扫关中、斩刘縯、入河东、击上党、破河北、杀子舆、战陇右、逐隗嚣、平赤眉、吞青州……以上诸役,近不过旬月之役,远不离二时之劳,几无人是一合之敌,便若云彻席卷,后无余灾。”

  “唯独刘秀不然,与魏军战于荆襄,争雄淮北,方面之将不能轻下,竟需圣天子亲征督战方可撼动。而刘秀麾下诸将,马武、刘植、来君叔等辈,皆能不惜性命,为其主殉身,足见刘秀颇得人心,而东南之人仍对复汉念念不忘。东吴真乃我朝坚敌,未易可轻也。”

  对于张宗的这番感慨,左丞相耿纯虽对来歙也心存敬佩,但却摇头道:“那又如何?纵是一战不能破,二战不能举,三征亦可灭吴!张将军发现了么?”

  耿纯指着彭城外郭道:“通向正门那条大道上,有诸多本地名人石碑,但昔日曾在彭城定都之人,西楚霸王项籍之碑,却绝然未见,难道他尚不如汉初三儒、不如龚胜之辈?不,只因为失败之人,不配有名篆刻于金石之上。”

  他是想说,就算刘秀及其麾下再英勇,他们也无法挡住来自北方的滚滚洪流,终究是落得项羽一样的下场。

  张宗颔首同意,却又笑着反问:“左丞相,既然如此,那吾等又是如何知道项羽事迹?”

  耿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说得对。”

  “不将项羽这最大的对手拔高,如何彰显汉高事业乃是天授?靠魏豹、秦二世、赵高之流么?”

  耿纯遂下达了一个命令。

  “令人封来歙之尸,以将军礼仪置于棺椁中妥善保管,等候陛下发落。”

  ……

  “彭城大捷!内城已破,来君叔负隅顽抗,与其亲卫两千余人,一同战死雪中。”

  短短两日后,飞骑已将彭城捷报送到下邳白门楼,然而在魏国君臣欢喜之际,却有一人心情复杂,正是车骑大将军耿弇。

  世人都说,他在进入淮北前从未有过败绩,这不准确,耿弇一直将多年前关中的一场小仗失利,归咎于自己。

  那时候刘伯升率绿林军入关,第五伦退走渭北,在右扶风一线,将防务交给了耿弇,然而耿弇千防万防,却漏了一支绿林奇兵——来歙所带的骑马步兵,他们居然来了个大迂回,直捣第五伦大后方!

  耿弇最初并未在意,调了当时魏军唯一的骑兵——越骑营去堵截,结果世人皆知。

  击灭刘伯升后,耿弇亡羊补牢,向第五伦请命去追还在渭北流窜的来歙,可这来君叔特别能跑,居然一口气溜到了北地,遁入陇西,让耿弇无功而返。

  自那时起,不管功业多大、地位多高,耿弇始终记得来歙,记得他给自己带来的耻辱,得知他升任“汉大司马”时,耿弇还一度十分高兴:“伪汉大司马,这才配当魏车骑将军之敌。”

  去年席卷青州海岱,奉命南下徐淮时,耿弇听说镇守淮北的正是来歙,更加欣喜,觉得这是算旧账的好机会,他甚至想象过自己与来歙在阵前置酒约战的场景。

  可惜事与愿望,第五伦甚至都没让他靠近彭城,虽然不能打来歙,但直接击灭来歙的主君也不错。

  岂料三军锐气已钝,下邳便是他攻击的极限了,前头放跑了刘秀,后头却得知来歙已亡。

  耿弇的感觉,就仿佛练就了一手好弓术的猎人,在赶到那只啄瞎自己眼睛的大雁巢穴,想要待其展翅高飞时,一箭射落时,却发现它已成了别人的猎物,无力地趴在雪地中死去多时,正被人拔毛割肉。而这场狩猎,自己一无所获,心中只剩下怅然若失。

  不知是不是这复杂的情绪作祟,上个月虽然旧伤复发却还能坚持巡营、布置的耿弇,却在得知来歙这天,病情急转直下。

  发热、疲乏、头痛、头晕、畏寒、恶心,种种症状一起爆发,即便身体不适若此,耿弇还是坚持忙碌于案牍。既然彭城已破,北边的六万大军就得到了解放,耿弇做了一份进军方略,欲奉予第五伦。

  然而,就在耿弇抵达白门楼,走到皇帝跟前,欲献上军略时,一阵急骤的头晕便袭击了他。

  当着三军将校的面,多年前一直如松柏般傲然屹立的耿弇,竟一头栽下,倒在第五伦面前!

  ……

  得知大敌死讯,耿弇还只是心情复杂难言,而数日后,当汉军斥候将此事告知正在淮泗口秣马厉兵,准备北进的汉皇时,刘秀心中只剩下了悲痛。

  “不可能。”

  刘秀第一时间拒绝承认这个事实,一如他当年得知天下无敌的兄长战殒时一样,然而随着第二批消息陆续传回,彭城失守已是无可驳辩的事实,即便如此,刘秀甚至期望来歙只是被俘……

  但他又对来歙那信然诺的性格再清楚不过,来歙不会降,他只会为了一句承诺,战斗到生命最后一刻!

  刘秀最终接受了这个事实,亲自主持了丧礼——这是半年以来,刘秀第三次为臣子穿戴上孝服了,妻兄马武、宗族刘植,但要论二人与他的亲近,加起来都不如表兄弟来歙。

  刘秀仍能记起自己小时候,与兄长去姑母家拜访的情景,小来歙与他们从未见过面,却一谈如故,很快就挥舞着木剑竹马玩开了。稍长大些后,二人也时常共同游历南阳,来歙热爱打抱不平,刘秀则负责搬救兵,每每能在来歙陷入危险前,带着兄长的熟人杀过来反败为胜。

  “可这一次,朕未能及时救援彭城。”

  刘秀面对来歙灵柩,含泪默默自责:“君叔守信忠义,但刘秀,却失信了。”

  来歙是面对第五伦涛涛洪流,仍坚持抱柱不放的尾生,而刘秀,甚至都没法去与他约定的地方赴约……

  他擦干眼泪,下达策书:“大司马来歙,攻战连年,平定赤眉,忧国忘家,忠孝彰著。今于彭城遭命遇难,呜呼哀哉!”

  “追赠歙楚王印绶,谥曰‘景节’,朕亲护丧事!”

  悲伤的人不止刘秀,和先前没什么朋友的刘植不同,来歙旧友颇众,尤其是南阳系中,更是隐隐以他为首,一时间淮泗口将校们群情激奋,纷纷请命,恳求刘秀立刻举丧发兵北上。

  “先攻下邳,擒第五伦,再破彭城,以封来王之尸,为战死士卒报仇!”

  将校们不是嘴上说说,确实有此冲动,汉军主力在淮北者尚有四万余人,冬天最寒冷的那两旬,就待在淮泗口休整,如今军容士气都还不错,却听说魏军冒着严寒攻彭城,下邳魏兵也因水土不服而颇为疲惫。

  现在初春已至,困扰南方兵卒的大雪也停了,虽然没了彭城,无法里应外合,但也是时候发动反攻,将第五伦赶出淮北了!

  然而面对众将请战,最想为来歙报仇的刘秀却闭目不言。

  刘秀也对这场战争有过反思,但想到的却不是“若早几日发兵北上”,他很清楚,就算现在去,大会战中也不一定是魏军对手。

  他反而猛醒:“朕此番为保淮北,竟失君叔、刘植及上万士卒性命,已是失策,又对自己用兵太过笃信,但反复腾挪,也只赢了两场小仗,无碍于大局。思前想后,最佳之策,莫过于早日听取良言,失地存人!”

  “从此以后,朕,决不能再踏错半步了。”

  终于,刘秀睁开眼,才开口说了一句。

  “彭城之仇,朕必报之!”

  “然茅津渡河,殽谷封尸,尤未是时。”

  刘秀说的是春秋典故:秦穆公派兵东征,被晋国人在崤谷打得全军覆没,只有三个将军被放了回来,秦国从此跟晋国结了梁子,数次派兵报复,却屡屡失败,就此忍辱负重近十年,这才济河焚舟,齐心协力,将晋军杀得不敢还击,遂自茅津济,封殽尸而还,遂霸西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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