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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匈奴_高建群【完结】(80)

  伤兵只是随便地说说,谁知,杨蛾子听了这话,不吱声,抬脚离了偏窑,回到自家的正窑里。她从针线笸箩里拿出一把剪刀,对着那只只剩下半块的玻璃镜子,只听“嚓嚓嚓”的一阵响声,大辫子就剪了下来。等到她再一次站在伤兵面前时,伤兵惊呆了,他瞅着眼前这个姑娘说:“你真漂亮,杨蛾子!”伤兵情不自禁地抓住了杨蛾子的手,但是他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快把手松开了。

  “猴女子,你疯了!”窑外传来了杨老太太的骂声。原来,她发现了丢在炕沿上的大辫子,现在提着辫子,出来寻杨蛾子。

  听到骂声,杨蛾子搬住伤员的肩膀,在他脸上,匆匆地亲了一口,然后转过身,一阵风似的跑了。

  时令接近初夏了。天气慢慢地热起来。吴儿堡川道里的那条小河,开始发出淙淙的流水声。青蛙也在夜晚,不歇气地叫起来。青草开始露出地面,山冈披上了一层浅浅的新绿,在那新绿中间,往往会有一团鲜艳的红色,那是山桃花。牧羊人赶着羊群,在这嫩绿之间游弋,轻风吹来,送来羊只那撩拨人心的骚味。

  这是一个美丽的晚上,喝过汤以后,蛾子陪着伤兵,在畔上的碾盘上坐着。最初是农人们吆着牲口,扛着犁杖,从那高高的山峁上,忽悠忽悠地过去了,接着是憨憨,赶着一群喧喧闹闹的羊只,从大路上进了村子,最后,一切便都静寂下来,只有那西天的晚霞,在垴畔上边的浮山上燃烧着,将它的玫瑰色的光芒,填满了这吴儿堡附近的沟沟洼洼,给这单调的景色,带来一种虚幻的梦境。星星也一颗接一颗地出来了,为数不多的星星,在那深不可测的遥远天际闪烁着,偶尔有一颗流星,斜斜地滑下来。

  伤兵为蛾子讲了许多的战斗故事。作为对等原则,蛾子也为伤兵,唱了许多的陕北民歌。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已经十分亲密,亲密到可以唱那些酸曲的程度了。原来,在唱酸曲方面,杨蛾子也是一把好手。其实,在每一个外表一本正经的姑娘的内心深处,谁没有产生过非分之想,谁没有萌动过那种有些轻浮的念头呢?只是当她们在没有遇到可心的人以前,严格地把握自己,而将那些伴随着她们成熟过程的,给她们以耳濡目染的酸曲,毫不动容地装进心里,以便有一日对着心上人吟唱。

  “那是一首叫《大女子要汉》的酸曲,我从十三上就会唱了,”杨蛾子盯着变幻无穷的夜空,深情地说道,“只是,我会唱是会唱,可从来没有给一个男人唱过!我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一个人躲在被窝,一边流眼泪,一边低声唱,或者,在山上受苦的时候,瞅瞅四下里没人,扯开嗓子吼上一阵。伤兵大哥,这歌酸着哩,你听了不要笑话我!”

  蛾子说着,朝窑里瞅了一眼,看杨老太太不知在窑里忙活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她和伤兵,于是胆子大了,清清嗓子,唱了起来:十七八女娃门前站,公鸡倒把个母鸡断,女娃泪不干。

  哎哟,女娃泪不干!

  娘问女娃为啥哭,没吃没喝有你大,针线不会有妈妈。

  哎哟,针线不会有妈妈!

  每一段歌词完了后,都有一句撒娇似的“哎哟”作为副词。如果配上简谱,这“哎哟”是这样唱的: 。伤兵听得有些呆了,从那柔美的声音中,听出了一种女性的温柔和渴求。他对陕北话应该说有一点顺耳了,只是,这个“公鸡倒把母鸡断”的“断”字,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于是便打断了杨蛾子的歌唱,请教这个字。“这还不明白吗?”杨蛾子羞红着脸说,“断,就是‘撵’,就是‘赶’,就是想要……‘踏蛋儿’!”杨蛾子咽下了最后一个字眼,她不说了。不过伤兵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他说:“噢,女娃家站在自家窑门口,看见公鸡在撵着母鸡,于是动了心思。”

  “你还让我唱耶不唱!平白无故地打断人家的话,我不唱了!”杨蛾子说。

  伤兵见了,赶紧央告他,说自己再也不插杠子了。

  “这就好!”杨蛾子说。说罢,续上前面的,又唱起来:叫一声妈妈你听话,奴家长得个这么大,不给奴家寻婆家。

  哎哟,不给奴家寻婆家!

  叫一声女娃我告诉你,一来为你真小哩,二来妈妈舍不得你。

  哎哟,二来妈妈舍不得你!

  叫一声妈妈我告诉你,我嫂嫂和我同年岁,人家妈妈咋舍得?

  哎哟,人家妈妈咋舍得!

  叫一声女孩你听话,你大大回来寻个女婿,秋后再出嫁你。

  哎哟,秋后再出嫁你!

  叫一声妈妈我告诉你,你和我大大同床睡,我咋能等到秋后去?

  哎哟,我咋能等到秋后去!

  叫一声女娃没黄水,院邻家听见欺杀你,不怕人家笑话你?

  哎哟,不怕人家笑话你!

  叫一声妈妈你听话,女娃我今年刚十八,一心就想抱个娃娃。

  哎哟,一心就想抱个娃娃!

  歪说好说你没血鬼,你大大回来要打你,妈妈我不拉你。

  哎哟,妈妈我不拉你!

  三打两打尽他打,人要眉眼做什么?

  我的就儿妈妈。

  哎哟,我的就儿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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