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起个棍子拉下打,叫你死在这个家,不叫你寻婆家。
哎哟,不叫你寻婆家!
唱到这里,杨蛾子的歌声停了下来。这次,不是人家伤兵插一杠子,又有什么问题要提,而是蛾子主动停了下来。伤兵正听得出神,见歌声突然停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是完了。“没有!”蛾子笑着说,“还长着哩,歌词太脏了,什么‘坏了身子’呀,难听死了,你不怕羞,我还怕羞哩!不过:”蛾子接下来说:“有新歌词,刚流行起来的,革命内容,我把这个给你唱唱,好吗?”
“好,小妹妹!”伤兵答道。这次,他没有退缩,而是勇敢地捉住了蛾子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跟前,让蛾子坐在自己那只没有受伤的腿上。夜色温柔,现在,那两个遥远的风流罪人所曾经体验过的感觉,不可遏制地来到了这两个身份迥异的年轻人身上。
杨蛾子继续唱道:一蹦蹦在区政府,进了个门来当地上站,区长把我看。
哎哟,区长把我看!
区长开言同志你听,有什么问题你谈精明,冤枉不办人。
哎哟,冤枉不办人!
我大我妈老脑筋,政府的号召他不听,压迫得活不成。
哎哟,压迫得活不成!
我大我妈要财礼,给奴家寻了个疤女婿,奴家我不愿意。
哎哟,奴家我不愿意!
耳又聋来眼又花,满嘴长一口大酥牙,脊背上背个大疙瘩。
哎哟,脊背上背个大疙瘩!
隔壁有个王大妈,她的儿子十七八,心里就有个他。
哎哟,心里就有个他!
区里介绍县里批,我们两个都愿意,心里真满意。
哎哟,心里真满意!
结罢婚儿拉回走,我大大门口把我们看,寻得一个穷光蛋。
哎哟,寻得一个穷光蛋!
进你个门来拉上看,脚底下只有一点炭,灶火也搭不严。
哎哟,灶火也搭不严!
两双筷子两只碗,后面无锅盖石板,怀前把小锅安。
哎哟,怀前把小锅安!
叫一声丈夫把话听,明天亲戚都来看,这事情咋价办?
哎哟,这事情咋价办?
叫一声丈夫把话听,大街镇上买花生,牢牢记在心。
哎哟,牢牢记在心!
一条纸烟两把茶,瓜子花生拿手抓,腔子上又戴花。
哎哟,腔子上又戴花。
政府给地二亩半,叫我们二人好好干,争取当模范。
哎哟,争取当模范!
身上又穿烂布衫,上下擦了个稀巴烂,浑身出了汗。
哎哟,浑身出了汗!
大锄锄来小锄砍,人进庄稼看不见,能打十来石。
哎哟,能打十来石。
红旗绿旗满天飘,锣鼓大钹一哇声,天下都有名。
哎哟,天下都有名!
酸曲到这里就唱完了。有些冗长,正如杨蛾子所说,这后半部分的革命的内容,是临时加上去的,这内容反映了当时根据地(后来叫解放区)老百姓的生活,也在一定程度上,为后来在解放区广泛开展的生产自救运动预兆了先声。当然,增加了这些内容后,它就使原先妙趣横生的题材,显得有点一本正经了,用杨蛾子的话说,就是不够酸了。这使杨蛾子有些担心,担心伤兵大哥的期望值太高,这首过于冗长的酸曲,他会不喜欢的。
杨蛾子的担心多余了,伤兵很喜欢它,经历了残酷的战斗,经历了出生入死的洗礼之后,现在,一位姑娘坐在他的腿上,并且用那柔美的女中音,为他哼着这些奇异的歌曲,光这一点,就足以使他满意了。他这时候的心已经完完全全地安静了下来,习惯了这安宁的平和的环境,和这世外桃源一样的生活,他甚至担心自己的伤好得太快,那样就会离开吴儿堡。
一个初夏的夜晚过去了。杨蛾子听见母亲在窑里唤她,这时她才意识到夜已经很深了,并且意识到自己是坐在伤兵的腿上的,于是她吓了一跳,她说:“我得回窑里去了,伤兵大哥。明晚上我再给你唱吧!”说完,她从伤兵的腿上溜了下来。
杨蛾子抬脚要走,这时,她听见背后“哎哟”了一声,就像她歌词中的副歌“哎哟”一样。她回过头来一看,原来是伤兵大哥栽倒了。杨蛾子赶紧走过去,扶住他。她埋怨自己走得太急,忘了照顾伤兵这个责任。:伤兵在砬盘上坐得太久了,或者说,一只腿有伤,而另一只腿,被蛾子压麻了,因此,当他一闪身子往起站时,没有站稳。
蛾子扶着伤兵,向偏窑里走去。走到偏窑门口,她取出胳膊,就要离去时,伤兵拽住了她的胳膊。伤兵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他用颤抖的声音对蛾子说:“蛾子,你能不能到我窑里来,将那首酸曲:改编前的那一部分唱给我听。我不嫌脏!”
听到这话,蛾子站住了,她转过身子,愣了一下,接着伸开胳膊,紧紧地搂住了伤兵。压抑了二十多年的少女的感情,在这个夜晚,在这个时刻,因了这句话,一下子喷发出来了。她搂住伤兵的腰身,将两片火热的嘴唇,紧紧地胶在伤兵的嘴唇上,最后,他们不是用手,而是用脚,将门轻轻地挑开,然后歪歪斜斜地,一个拥着一个,进了偏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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