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虞,冷不防冲了出来,岂是儿戏的事?”
“王公!”汤斌这样说道,“拆数千民居,以开跸道,我总觉得期期不可。皇上此
来,问民疾苦,不但早有上谕,且亦见诸行事,昨天有人来说:亲见皇上在高邮堤上,
抚慰修堤的民工,圣德如天,或者反不以拆民居开跸道为然。王公,这一层请再思。”
细细一想,王新命的原意有些动摇了,他害怕的是责任,“如果皇上怪罪,何词回
奏?”他问。
“有罪归我承当。王公。”汤斌很快地说:“若蒙诘责,请你都推在我身上好了。”
这一个疑难,总算由汤斌一肩承挑而解决,于是他即日就道,赶到淮安去接驾。船
行的工夫,不肯白白消耗;实际上亦不容他有偷闲的机会,文案山积,就在船中处理;
六天六夜,不曾上床,看到倦不可当时,只合一合眼,不久又见他手中握笔,埋头于案
牍之中了。
因此,一到淮安,被召人行宫时,皇帝大吃一惊,“汤斌!”他问,“你可是病
了?”
“启奏皇上,臣顽躯粗健。”甲
“那么,你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
“此当是缺少睡眠所致。”
“身子也要紧。”皇帝说道:“俗语道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须
为我,为百姓珍重。”
“是!”汤斌感激与惶恐交并,伏身谢恩。
“你在苏州,不必预备什么!”皇帝说道,“今天已经十月二十了,我得在年前赶
回京去;明天就由扬州、仪征直赴江宁。回京的时候,再看情形;如果能到苏州走一走,
也不必预备,更不可骚扰百姓。”
“是!”汤斌万分欣慰,“臣仰体圣意,务绝纷华,力求俭朴,已饬臣属下,唯以
一片实心,上答至知。”
“这才是!”皇帝说道,“你就回苏州吧,略为料理料理公事,赶到江宁等我,河
工上的事,我要好好问一问他们。”
“是!”汤斌退出行宫,随即上船,解缆向苏州而去。
回到苏州,忽然接得镇江知府专差飞报,御驾行程改变了计划。皇帝原来由运河南
下,与扬州由长江折而往西;这一夜泊舟仪征,忽然西北风大起,往江宁是逆风,往苏
州则是顺风,所以临时决定,扬帆而东。
于是乘沙船启程,第二天一早到了镇江,幸金山寺盘桓了一整天,当夜开船;沿运
河往东南走,过丹阳、常州、无锡,都未停留,顺风顺水,一昼夜走了三百六十余里,
在浒墅关泊舟。汤斌和王新命,都赶到船上谒见。
“不想在这里又见面。”皇帝笑道,“冬风得便,让我能一览灵岩、虎邱之胜。”
“是!”汤斌这时不能不实说了,“臣死罪,不曾预备跸道。”
“喔!”皇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督臣原曾拟修治跸道,臣以需拆除民居数千,而且日子上也来不及,故而不曾预
备。臣请罪!”
“请什么罪!”皇帝十分欣慰地说:“你干得好!这才是我的意思。”
王新命一听这话,暗叫一声:好险!如果不是汤斌阻止,一定大拂圣意;而老百姓
更要唾骂,搞得两面不讨好,非丢官不可。
“你们回去吧!明天我骑马到苏州。”
皇帝善于骑射,舍舟策马,迎着晨曦,由阊门入苏州;老百姓夹道跪香,而街道太
狭,以致御驾不易通过,弹压的差役兵丁,不断拿皮鞭子抽打叱喝,皇帝大为不忍;一
面阻止,一面下了马步行,传旨:百姓不必跪接。
苏州的百姓,兴奋若狂;从古以来,正统之君曾巡幸江南的,数不出几位,民间不
断提起的,是“正德皇帝下江南”,名为“亲征宁王宸濠”,其实是任性来玩一趟,一
路骚扰,无所不为,以至于有幼妇少女的人家,无不是白昼闭门,夜不安枕。这一次听
说皇帝南巡,虽知道不会成为明武宗第二,但天威不测,又听说江南总督有拆民居、辟
跸道的主张,但是由新任汤巡抚压了下去,到底不知道皇帝的意向如何?万一龙颜震怒,
总是百姓遭殃,所以跪香之际,还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
现在看皇帝是这样和颜悦色,好得令人不能相信;然而不信亦不可,事实摆在那里,
皇帝欣悦的笑容是装不出来的,就算能装得出来,也教人感激涕零;想想七品官儿的县
大老爷是如何威风,就知道皇帝的笑容多么宝贵了。
皇帝是真的高兴,因为他此来就是要收服民心;而民心向背,已经非常清楚了。他
在想,如果不是汤斌坚持不拆民居,那么他今天到苏州来,就绝不会受到这样的爱戴;
即令自己有爱民之,依然不能为百姓所了解。照这样说起来,汤斌实在应该奖励,应该
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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