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斌无意与任何人为敌,但偏偏遇着治下河一案,他不能不率直陈言,也就不能不
得罪明珠所支持的靳辅——就由于入京第一天的奏对,揭穿了萨穆哈的复奏不实,因而
皇帝震怒,革了他的职。同时,再次召见汤斌,商议如何浚治下河。
“靳辅以为开海口,有海水倒灌,盐分坏了田地的弊病。臣以为不必忧虑。”汤斌
答道:“臣曾询问当地土著,北宋范仲淹筑堤时,海水与堤防甚近;现在海水远者百里,
近者六七里,储有缓冲的余地。而且海之潮汐,犹如人之呼吸,涨潮有一定时刻、一定
分量,平日海潮涨时,原不甚远。江河之水为海潮所涌,则是江河之水,并非海水。至
于飓风海啸,是非常的灾异,岂能预计?”
皇帝对于西洋的天算之学,颇有研究,深明潮汐与天时相互有关的道理,所以觉得
汤斌的分析,颇为实在,因而作了开海口的决策,发帑银二十万两,命工部侍郎孙在丰,
驰驿前往经理其事。
孙在丰是浙江湖州府德清县人,康熙九年的榜眼,禀性平和,也是个肯做事的好官。
一到了江淮黄河下游,次第兴工,溶深海口;正当工程进行得很顺利的时候,下河突然
在十天当中,涨了好几尺的水。仔细勘查,才知道上游的减水坝,一齐开放;诸流汇集,
灌向下河,自然要涨水了。
这是不是河道总督靳辅有意捣乱,谁也不敢说。但水势一涨,施工便困难,孙在丰
唯有飞章入奏,请降旨命靳辅封闭所有的减水坝。皇帝得奏,特开廷议;奉召与议的,
有汤斌,也有户部尚书余国柱。
“减水坝是为了泄洪之用,作用重在流通;如果尽行封闭,水无出路,万一溃决,
为害甚大。”余国柱说:“臣前在江苏,曾周历沿河各地,深知形势。孙在丰所请,宜
不准。”
余国柱的意见,就是明珠的意见,颇有人附和其议。皇帝便问:“汤斌有何话说?”
汤斌徐徐答道:“臣前在徐州一带视察河工,就觉得减水坝太多。臣闻以前只有四
坝,现在增至三十多处;涨水时,自易于宣泄,但平时如果不塞,则水势分散,河流缓
弱,泥沙易于淤积,河底渐高,于运道大有妨碍。”
这是间接反驳余国柱之说:“水势分散,河流缓弱”,何来溃决之虞?
余国柱知道皇帝英明过人,一定能够从汤斌的话里,找出言外之意,因而立即为他
自己也为靳辅辩护,“减水坝乃是明臣潘季驯的成法,”他说,“行之有效,所以靳辅
仿效,并无错误。”
潘季驯是明朝万历年间,受张居正的支持,治河有功的名臣;余国柱拿他来做挡箭
牌,是很高明的一着。只是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场为工部尚书杜臻找出毛病。
“靳辅的减水坝,与潘季驯的不同。”杜臻毫不思索地接口,“潘季驯的减水坝,
是放水出海,靳辅的减水坝是放水人田”
这就是说,同一减水坝,去路不同,潘季驯的泄洪道,通向海口,而靳辅所开的泄
洪道,通向平衍之区,这流向的内外不同,与洪水的宣泄大有关系。
这一来变成各持一说,而孰是孰非,似乎只有身任其事的人,才能判断究竟。余国
柱正好借此解除他眼前的困境,当即建议:“臣以为宣召靳辅及孙在丰到京,各陈所见,
以定取舍。”
“孙在丰不必回京!”皇帝作了极明快的裁决:“他的要求,不过上游不要放水而
已!如果叫靳辅去治下河,试问上游不塞,他能在下河一片汪洋之中施工吗?以前靳辅
也面奏过,治下河需先堵塞上游的减水坝;如今孙在丰要这样办,他又说不可以,这不
是明明有意阻挠,跟孙在率为难。靳辅应该进京,等我当面问他。”
靳辅是明珠所支持的,如今落得这样一个结果,自是对明珠的一大打击;这个打击,
足以影响他的“买卖”,因为地方大员都恃明珠为护符,按时致送“平安钱”以保无事。
现在拿靳辅的情形看,送了钱依旧不得保平安,那又何苦再花冤枉钱?
为此,明珠门下,余国柱及左都御史佛伦等人大感恐慌,而推原论始,都因为廷议
中皇帝听了汤斌的话的缘故,真如曹操说刘备的“卿不死,孤不得安!”不但要驱逐汤
斌,甚至巴不得他一命呜呼。
这些情形,汤斌并不知道,中怀坦荡,根本就不会而且也没有工夫去计较个人的得
失。但是,有些人是知道的;其中之一就是郭琇,为此特地去拜访汤斌,提出忠告。
“多谢关爱!”汤斌这样笑道,“华野,我今年六十岁了,去日无多,不宜为此亲
怀。诸葛武侯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道尽千古臣节,我虽愚,窃慕此语。”
“唉!”郭琇长叹,“潜公,我真替你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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