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老和尚身材如此瘦小，仿佛弱不禁风一样，偏偏从他的身体里，却发出来如此洪亮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得人的耳鼓，隐隐作响。
“看来，这个老和尚，貌不惊人，却是个大高手呢！”他暗暗想，“早知如此，我这趟上山来，刚才又贸然杀了程九百，竟然有些冒失，多此一举了！古人云，‘吉人自有天相’，果然不错——”
这样想着，他又将目光，投向李自成脸上。只见他双目紧闭，眉头皱得很紧，额头上青筋暴起，脸上肌肉，不住抽动。看来，内心正如同狂风暴雨一样，掀起滔天的巨浪，片刻不得平静。
“舍利子，是诸空法界。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这时候，老和尚念经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在小小的庙宇里，激荡起巨大的回响。仿佛要冲破屋顶而去，簌簌的灰尘落下来，连一只在屋顶上爬过的蜘蛛，也被震了下来。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轰隆的惊电炸雷，在曹振彦的耳边炸响，他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又想拼命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是，事实上他现在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咴儿咴——”便在这时候，外面忽然一声长长的马嘶。接着，便传来“扑通”一声，似乎有什么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曹振彦知道，一定是李自成的那匹座骑，受伤过重，再也支持不住，倒了下去，一命呜呼了。
“啊？！”显然李自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沉浸在反反复复内心纠缠中的他，身子一抖，猛然睁开眼来。
两颗晶莹的泪珠，从他的脸上滑落下来。但是，他的目光中，却忽然透出掩饰不住的喜悦。
原来，就在一睁眼之际，他正巧看到，一束早晨的阳光，清澈如水，透明无暇，从窗子外面射进来。
这束阳光，无巧不巧，正照在那只从屋梁上摔下来的蜘蛛身上。而那只蜘蛛，明明已经死过去，这时候，却又苏醒过来，若无其事，从他面前，缓缓地爬过。
“呔！”就在他出神之际，老和尚忽然一声大喝，道：“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娑婆诃。居士，此时还不坚心，皈依我佛，更待何时？”
一大片明媚的阳光，陡然透进窗子，将老和尚照得一片光华闪闪。
一瞬间，李自成大彻大悟，心中一阵轻松，再也没有了牵挂。什么逐鹿天下，什么王图雄霸，一切都在瞬间消弥于无形无影，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人生如露亦如电，一切的世象，都不过是梦幻泡影。师父，弟子明白了！”
他恭恭敬敬地磕下头去，一条纵横天下的铁汉，令多少人闻风丧胆的闯王，在那个瞬间，身上的暴戾之气，似乎尽皆消散。
“很好，很好！”老和尚闻言，睁开眼来，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炯炯的目光，望向李自成，问道：“这么说，你终于开悟了，能够想通这其中的道理了？”
“是。”李自成点头道，“对弟子来说，昨日之我，已经死在这九宫山上；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矣！”
说到这里，他又磕头下去，诚恳地道：“弟子诚心诚意，皈依我佛。请师父这就给我剃度，赐给弟子法号！”
“好！”老和尚答应了一声，却并不去取什么剃刀、法牒之类的东西，而是忽然将目光转向曹振彦。身形也不见有如何动作，只是将手一招，一股大力，摹地涌来。
虽然隔着几丈远近，曹振彦还是觉得身体一阵摇晃，他拼命站住，不使自己跌倒在地上。
“仓啷——”一声响，腰间的宝剑，已经被吸过去，落在老和尚的手上。
“好剑！”但见老和尚持剑在手，赞了一声，话音刚落，已径直向李自成头顶上削过去。
剑光如电，闪烁不定，剑身盘旋着，左右晃动。不过片刻，李自成的头上，发丝已经落尽，露出来一个青幽幽、白剌剌的光头。
剃发完毕，老和尚将剑一掷，不偏不倚，正好还入曹振彦腰间的剑鞘，注视着他，问道：“此剑乃稀世之宝，能够得佩此剑者，必然不是泛泛之辈。不敢请教，施主高姓大名？此剑从何处得来？”
“在下姓曹，名振彦，祖上是辽东人氏。”曹振彦回答道，“这把剑，是我父亲传给我的，据说是他和太祖皇帝，在一个山洞中偶然得来。此剑共分为雌雄两把，我这把叫做七星剑，是雌剑；还有一把雄剑，叫做龙泉剑，为大清皇帝所有。”
“关外乃龙兴之地，有如此宝剑，也不希奇。”老和尚缓缓地道，“不过，据老僧看来，这两把剑，正是大清龙脉所在，关系甚大。还望施主好好使用，多行善事，匡扶正义，保家卫国，为天下苍生造福！”
“是。”曹振彦答应了一声，知道老和尚不是一般人，他的这番话，其中大有道理。虽然一时参悟不透，但还是一字不落，牢牢记在了心中。
那边，老和尚不再理会他，又去对跪在地上的李自成说道：“你出身农家，起于草泽，然而奔走呼号，联结天下豪杰之士，不过十数年，就推翻了明廷，建立政权，北面称帝。这在常人不可能想象的事情，在你却做到了。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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