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倒猢狲散，弘光皇帝一逃跑，群臣也都没有了主张，根本没有人听他一句话。
第一次，他感觉到个人力量的渺小，知道了什么叫做大势已去！
伫立良久，心潮难平。他长叹一声，挪动蹒跚的脚步，从大殿上退下来。
不过短短的一个时辰之中，他似乎老了许多，头发也白了不少。
“咿呀——”他走出门，又回转身去，费力地将两扇沉重的大门，给掩上了。
走下台阶，他没有再回头。他知道，那个逝去的王朝，那些曾经风云激荡，激动人心的岁月，已经一去不返，也不值得他再去留恋。
他老了，真的老了。他已经能够感觉到死亡之神，在冲他招手微笑。
他机械地、盲目地走着，本来应该走回半野堂的，不知道怎么，却出了城，来到江边。
江水浩荡，一泻千里。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永不停歇，携带着泥沙和石子，裹着一切的岁月和旧事，向东流去。
城头变换大王旗，钱谦益想，在这个河边的城市里，千百年来，曾经发生过多少战争，多少灾难！多少的金戈铁马，多少的政治闹剧！
然而，江水默默地注视着，不为所动，不改自己的过客本色。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不带走一点的回忆，也不留下一点痕迹。
逝者如斯，往事已矣。生生死死，都不过是弹指间的事情。生死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辉煌也罢，衰落也罢，都不过是一场虚空，或许那根本就是一场梦。
而只有江水永恒，永远清醒着。它以嘲笑的目光，打量着人世间的荣辱纷争。
钱谦益叹息着，那个逝去的王朝，是他全部文化生命和精神的寄托。他想，明王朝覆灭了，整个汉文化也将随之终结。一群茹毛饮血、只会弯弓射箭的野蛮人统治了一切。他是大儒，是东南文宗的领袖，羞于与这样一个政权为伍，也不想向野蛮人屈膝低头。生，已经没有任何的路可以走，也再没有了意义。只有死，投身到这滚滚的江水中，才会获得永恒的意义。
他向前走了一步，江水浸湿了鞋子，而他浑然不觉，身心已经麻木。
“万岁！”
“万岁！万岁——”
城那边传来呼喊之声，钱谦益回过头去，远远眺望。只见所有的城门，都已经大开。一切抵抗的人们都放下了兵器，跪在大路两旁。
满清的士兵，盔甲鲜明，排着整齐的队伍，鱼贯而入。多铎身为主帅，在最前面，骑着白马，挥手致意，接受众人的朝拜与欢呼。
许多朝中的官员，都是刚刚从金銮殿上下来的。这会儿，却各自捧着南明的山河地图，朝廷表章，争先恐后，向多铎献媚。
“无耻！”钱谦益恨很地咬着牙，发出低低的诅咒声。冰凉的江水，这时候已经没过了膝盖。他的浑身上下，忽然弥漫过一丝寒意。
其臣子也如此，其子民也如此，国焉能不亡，城焉能不破？他忽然明白弘光皇帝为什么要独自一人逃跑了？这样一帮属下，换了谁也不会有信心！
“呸！呸！”
“打死这个狗皇帝——”
“杀了他，杀了他——”
远处，又传来一阵喧闹声，吸引了钱谦益的注意力。他向那边看去，只见隐约好像是总兵刘良佐的样子，押着一个太监装束的人，正在向城门靠近。
“狗皇帝？”钱谦益正在纳闷，人们为何会对一个太监如此痛恨。忽然之间，他明白了，那不是太监，而是乔装改扮的弘光皇帝！他没有走远，又被捉了回来！
而捉他的人，不是清兵，却是他曾经最得力、最信赖的臣子之一！
“闹剧！”钱谦益再也没有心情看下去，闭上了眼睛，一声长叹，对自己说道，“一切都是闹剧！这人世，这社会，这人生，连同梦境，统统都是闹剧！”他心灰意冷，不想在这个喧嚣的世界上，再多呆一分钟，义无反顾地向江中心走去……
第20章
拥立新君风云再起重振山河天地会盟
半野堂。柳如是正在焦急地走来走去，广慈、王夫之、曹振彦也坐立不安。连尔玉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一句玩笑话不敢说。
“夫人——”一个复社的头目，进来匆忙说道，“夫人，请快些走，清兵已经入城，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趁他们立足未稳，我们兄弟，保护夫人冲出城去！”
“可是——”柳如是蹙起蛾眉，忧心忡忡地说道，“夫子还没有回来，我又怎么能够舍下他不管……”
“听说外面，许多朝中大官，都是从朝廷下来，直接去降了满人——”那个头目迟疑着，但还是说道，“钱大人会不会也——”
“夫人，不好了！”他刚说到这里，一个家人屁滚尿流，进来报告柳如是说道，“听人家说，在江边看见老爷，已经……已经投了江啦！……”
“什么？！”柳如是一听，几乎昏死过去。她的眼前，一阵眩晕，身体也几乎支持不住。
“柳姐姐，不要着急——”广慈虽然来到半野堂时间不长，然而，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和柳如是朝夕相处，已经非常投契。柳如是不但相貌出众，才情了得，更有一腔豪侠气概，巾帼风范，连广慈也对她由衷心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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