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变了。”陈政委放下电话说,“批评我们迟迟不开党委会,说开不成就不开算了,明天把彭其送到北京去,他的问题拿到那里解决。叫我也做好准备,等候通知,赶到北京参加斗彭。”
“党委委员都叫他们回去?”徐秘书问。
“已经来了……”陈政委沉吟片刻,“还是开吧,开个半天也行,别的事做不了,就给彭其做点端正态度的工作吧!明天上午开,你通知一下。下午再派飞机把彭其送去。”
“那我到文工团做工作去。”江醉章站起来要走。“你跟他们讲硬的,”政委说,“不通也要通,马上把彭其送回来。”
“好,反正是不能影响明天上午的党委会。”江醉章说完走了。
第二天早晨七点十分,彭其又坐上了他那部黑色轿车开进了司令部大院,在范子愚等造反者和邬中的陪同下,登上司令部大楼的最高一层,朝党委办公室走去。来自各部队的兵团党委委员们已在相继走进会议室,这些人都是认识彭其的,有不少是由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军、师级干部。他们走出会议室来到宽大的走廊上迎接这位目前还没有撤职的司令员,但这次迎接跟往常的情况已大不相同了。往常,人们一个个庄严地立正站着,向他行礼,他挨个同他们握手相见,然后,他便走进会议室,坐在主席座位上,开会前照例要扯一扯天南地北近来发生的大事件,随便问问部队的情况,然后才正式宣布开会。今天则是一次尴尬的相见,凡乎没有人向他行礼,只有极少的凡个人小声跟他打了个招呼,称一声“司令员”。各自的心理活动也不相同,有的是想尽早看看他的脸色和身体情况,是不是在文工团吃苦受罪了;有的是想通过自己的眼神向他传递一点心里话,或表示关心,或提醒他不要紧张,或暗示他在交代问题时要实事求是,所有这些眼神,彭其所能理解的只有“友好”二字;有的怀着好奇心,想知道一个威武的司令在倒霉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也有的过去曾与他发生过强烈的冲突,受过他的冤枉训斥,挨过他的处分,这些人多多少少带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感情。彭其的情绪当然不会有过去那样好,兴致也不如以前高涨。也许是感到羞愧?也许是胆战心惊?也许是愤愤之情未已?也许是对所有的人怀着敌意?反正他不与任何一个人握手,也不微笑,甚至很少注意站在他左右的是什么人。但他不低头,不驼背,也不减慢走路的速度,不放轻脚步,姿态仍旧如前,板着面孔,好像大家都已深深地得罪了他。只有遇见那个别与他打招呼的人他才用很小的动作点一点头。走近会议室门口时,听见江醉章在里面哈哈大笑,与人高谈阔论某种重大的理论问题,彭其好像猛然遇上有人在里面揭开粪坑舀粪,不由得恶心地皱了一下眉头。
正在这时,独臂的陈政委跟着他后面追来,抢到他前面说道:“先到那间办公室里坐坐。”
他们走进了一间小办公室,面对面坐下,旁无第二者。陈政委仔细望着彭其的脸,明显地感觉到,仅仅五天时间,他瘦多了,也显出苍老的颜色来了。部队工作中的问题,作战指挥中的问题,任何一种困难的处境都没有使他产生过这么大的变化。多年来,这对战友也时常相别一个月,两个月,每次重新见面时都感觉不出年龄有变化,而这短短的五天,怎么会使人变化这么大呢?他还看到,他的额前有一个肿块,心中禁不住一酸,立刻联想起斗争胡连生的那个场面。这肿块像是一根尖利的刺,直戳在政委心中,又如一块吸铁石,把他的目光久久吸在那里。他希望老战友能把眼睛转过来,两人相视,交换一下心里的情报,但彭其始终不认真看他一眼,总是望着旁边的某个地方发痴。这是什么原因呢?他为什么要躲着战友的视线呢?一般来说,这是表示不友好或者是正在专心于自己的冥思。你是属于哪一种?是前者,那你误会了;是后者,应该交流交流。不过也许哪一种也不是。五天不见(当然,还要加上彭其下部队检查工作的三天),在这开会前的仓促相遇的短暂时间里,应该说些什么?本来陈政委是预先想好了一套的,现在看来,那些话都不合适,而且也都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一个印象,好像是要把开会的目的告诉他,但就连那目的也一时说不清楚了。尤其是头一句话不知讲什么好,讲句表示关心的话?不合适;讲一些官场辞令?也不合适。讲什么呢?怪不得有一种普遍规律叫作万事开头难哩!确实是这样。凝滞了很久,陈政委不知怎么突然未经选择地冒出一句话来。
“你额头上那个包是怎么搞的?”彭其还没有回答,走进来江醉章。
“政委,”江醉章当着彭其的面说,“文工团范子愚他们想请示一下,按照您的指示,人已经送来了,斗争会的材料过两天就可以交来,他们问是不是可以回去,还有什么别的问题要他们……”
“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规矩了?”陈政委打断他的话,心里有点窝火。
“他们说,”江醉章很平静,“自从被抓去坐牢受了教育以后,再不敢犯以前的错误了,凡事服从兵团党委的领导。”
“叫他们快走!快走!我怕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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