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荣华说。
“今天晚上太晚了,我就在河船上宿了。”所谓:河船,就是私娼开的乌篷船,可以留客人借宿,流动性和隐蔽性较强。虽是如此,荣华依旧问了他一句:“安全吗?”
“绝对安全。”
荣华和方致同在河桥下分手。荣华发动汽车,向大路驶去。方致同走进残枝掩覆的羊肠小道,很快消失在黑黝黝的夜底。
死寂的夜,杨家主楼的灯全部点亮了。
佣人们一趟趟地穿梭在走廊两侧,一会是送热毛巾、一会是递热茶、一会是端水盆、一会是拿保温瓶,忙得不亦乐乎。德国大夫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跟杨羽桦谈有关徐玉真的病情。房间里,杨慕次焦虑地握着母亲冰凉的手,一刻不离地守在她的病榻前。
“徐玉真”很冷静,很惬意地享受着棉被底、方寸中的温暖,这里不仅仅是她息眠止疲的地带,这里同样也是她攻城拔寨的战场,是她表演的舞台。
她没有输过,她告诉自己,自己是永远的赢家。
至少在此地此时此刻,她是。
慕次此刻相当清醒,他的精神世界刚刚遭遇了一次“雪崩”,他在握住母亲枯瘦的手的同时,暗暗告诫自己,不可感情用事。
门开了,杨羽桦走了进来。
“大夫走了?”慕次问。
“是的。”
“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以前。”杨羽桦点燃一根雪茄烟。
“为什么您一直瞒着我?”慕次的音调拔高了。“为什么?”
“我不想把你的母亲送进精神病院。”
“您宁可毁了她!”慕次的眼睛发出锐利的寒光。
“她早就毁了。二十年前,她就已经这样了。”
“什么意思?”
“记得你有个孪生哥哥吗?”
“记得。他两岁的时候去世了。”
“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病死的。”
“他不是病死的。他是被人害死的!”
慕次的眼睛睁大了!
“您说什么?”
“二十年前的往事了。”杨羽桦坐了下来。“二十年前,你的母亲还很年轻,喜欢浪漫,喜欢做白日梦。我呢,生意太忙,应酬过多。当然,我也不否认,我曾经也在外面拈花惹草、逢场作戏。你的母亲是一个妒忌心很强烈的女人,她不允许自己的丈夫越雷池一步。于是,我们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家庭战争。我很累,很不愿意回家。你的母亲和我们家里一个姓韩的司机……你应该听得懂我话中的意思,他们做了对不起杨家的事!”杨羽桦情绪异常激动。“我不能容忍,无法容忍。”他的双肩在颤抖,喉骨撕裂般的疼。
慕次走近父亲,他温驯地屈膝蹲下,伸出双手来攀住父亲的双膝。他温婉的目光,很好地控制住了杨羽桦激烈的动作,杨羽桦平静下来。
“本来,在情爱的世界里,谁也无法描绘出爱情的准确颜色,五彩缤纷,绚烂璀璨。无分对错,只有爱,或者不爱。你的母亲她是爱我的,她出轨的目的仅仅是想报复我的人,挽留我的心,分享我的爱。可是,情被欲所湮没了。二十年前的一个没有月色的夜晚,她和她的情夫点起了蜡烛,在老宅里幽会,他们饮酒作乐,大醉酩酊。然后,他们去了花园的佛堂,去寻求爱的刺激。就在他们走后不到半小时,老宅出事了。落地的烛火引燃了整个楼房,熊熊烈火吞噬了你的哥哥,还有你们的乳娘岳嬷嬷。儿子,你那天因为发高烧被医生留住在儿童医院,幸免于难!当我第二天找到你母亲的时候,她还在情人的怀抱里高枕酣眠。她醒来后,知道所发生的一切,她非常痛苦,很痛苦,但是,无法挽回。初儿下葬以后,你的母亲完全沉浸在悲哀里,她每日每夜都处于愁苦凄惨之状。从此,她患上了间歇性精神疾病。她发病的时候,会梦游,会撕咬,会疯狂。她曾经夜半三更半裸的走去佛堂,在梦里去企求菩萨的原谅,她的踝骨上全是草刮的血痕,她的人生彻底完了。这就是,我为什么让你从小就离开家庭的真正原因!我不想让你的容貌来刺激她的病。她的情人因此而抛弃了她,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同情心去面对她,我恨她!”杨羽桦的泪水突然滴溅到慕次的手背上。“你是个懂事明理的孩子,所以我不想窜改你母亲的病因,这是一个永远无法回避的事实。你了解我的苦心吗?”
“爸爸。”慕次的心情很复杂。
“二十年前,一夜之间,可怜我,儿子死了,妻子疯了,老宅烧了。我当时真不晓得人生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我心中的伤痕至今无法熨平。你的母亲也是如此,她的记忆里始终徘徊在佛堂这个晦暗的空间,她不肯原谅自己,二十年了,她深居简出,以泪洗面,活生生枯死在罪恶的阴霾里。”
“这也是您一直不肯原谅她的原因,是吗?爸爸。”慕次明白了,为什么父母长期以来分居,却不离婚的道理,原来,是因为曾经死去的爱子,彼此都无法面对对方,所以,造成了父亲冷酷地对待自己的妻子,母亲忧郁成疾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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