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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街五十一号_啸々天【完结】(379)

  这时姚母也起来了,在房里瓮声瓮气地埋怨道:

  闻儿,你明知自己水性不好,有什么能力去救溺水的人?现在人未救上来,自己差点缠上落水鬼。一个**员贪生怕死,这事说出去,你的脸往哪里搁?

  妈,令闻尽力了,怎么还怨他?这事我们不说,谁知道?汪凤绮忙护着姚令闻,替他辩解说。

  凤儿,知道就好。人言可畏,特别是领导干部,高处不胜寒,稍有不慎,就会摔的粉身碎骨。你可千万不能对别人说,她到过我们家里。姚母口头上虽这么说,但她心里知道,闻儿是游泳高手,是他把碍手刺目的周沛云送上了不归路。真做得干净利落,一了百了。闻儿的狡诈机灵,真的远远超出了他那如今远离了她的生身父亲,她不禁得意的笑了,凤儿,快给闻儿脱下湿衣睡觉吧。捂着点,别让他着凉。

  姚母房里的灯灭了,儿子房里的灯也灭了。皎洁的月光窥进窗来,照得半个房间一片银白。姚母笃笃地点了点头,心里不停地默默叨念着:

  今晚的月色真好,今晚的月色真好!……

  第四章午宴说梦(中) 28林老让墓地葬右派;尚文趁月色祭云妹 1

  大地山川,胸怀是那么宽广;时间的长河,是那样风平浪静。即使是洪荒时代襄陵的横流,一代天骄踏破欧亚大陆的马蹄,二战末日本的广岛长崎升起的蘑菇云,暂时给大地造成巨大的创伤,但它也瞬息即逝,不留痕迹。青山照旧绿,碧水照样流。当东方第一抹曙光初露时,睡死的昆江即刻苏醒过来了,复活了白日的生机。白鹭碧空齐上下,银帆来往穿梭忙。嘟嘟的汽笛尖锐轰鸣,小汽轮划破如镜的江面,载着满怀希望的人远航;黑忽忽的鸬鹚钻入水底,叨着银亮的鱼儿——渔人美好的梦,浮出水面。天天都如同一个模子铸造的银币,永远一个模样。柳沛云在宁静的月夜葬身水里的事,只不过如一只微不足道的飞蛾扑火灯下死,当然无声无息,不可能搅扰昆江刻板的生活节奏。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一位夜深江上撒下钓钩的老渔人,晨起荡舟收鱼时,拴着许多钓钩的绳索,怎么也拉不动。天才蒙蒙亮,水上笼罩着一层薄雾,什么东西都模模糊糊,看不真切。渔人凭着直觉,认为钓到了一条大鱼,不禁喜出望外。他拼着死命往上拉绳,钓着的东西终于浮出了水面,原来,原来是一具浮肿的死尸!瞪着特大的恐怖的眼睛,隆起的如山丘的圆球状的肚腹,屈曲着如钩的野兽巨爪般的两只手,吓得渔人魂飞天外,魄散五方。手中绷紧的绳索一松,沉重的身子往后一挫,不足两米长的鱼划子,立刻翻了个底朝天。渔人随即掉入水里,死命挣扎,大声呼喊:

  救命啊,救命啊!

  江上的船儿听到呼声赶来,七手八脚把渔人救起。悠着渔绳,又捞出了那具吓人的死尸,放到河岸上。大家七嘴八舌,厉声责骂;扬起拳头,准备痛打:

  一把年纪了,还干这般伤天害理的事!害死了人,还要抛尸江中,真是禽兽不如的老畜牲!

  抓住他,打死他!别让他跑掉了。

  寒冷与恐惧交替袭击着可怜的老渔人,他抱头弯腰缩成球状,浑身如筛糠一般哆嗦,半天说不出话。幸亏早有人飞报了派出所,警察已经赶到了,对死尸作出了权威的鉴定:死尸在江中至少已浸泡了五天,他颈上系着个网兜,兜里放着换洗衣服,还装着石头。这显然是她离家出走不成,投水自杀。此事与老渔人无关。这样,老渔人才得幸免于咒骂毒打。

  公安部门拉网式地查遍了全城的大街小巷,没有捞到半点线索。幸好过虎岗学区报告他们学校有一名右派分子失踪了,才使公安人员免去了许多奔波的劳苦。赖昌校长把死尸认领回去之后,雷急火急,漏夜开了个批判会,大家的发言都慷慨激昂,人人都咒骂她死有余辜。会后有一件事可不好处置,那就是这尸首该丢到哪里?学校内是圣洁的文化科学殿堂,当然不能让右派分子的腐臭的尸体玷污。想将她埋在镇辖的河堤旁,一些最革命的市民又群起反对。说什么埋猪埋狗都可以,就是不能让右派分子的腐烂发臭尸体,毒化他们的土地!

  自古以来,最恶毒的咒语,莫过于;死无葬身之地;。不过,咒归咒,骂归骂,不管对什么样的恶人,人们即使要食肉寝皮,骨头总还得有三尺弃置之地。可是,如今这咒语竟成了千真万确的事实!她原来在洪家院完小教书,过虎岗学区领导无奈,只好把死尸运到这里,在猪场后的垃圾堆旁,用晒簟搭了窝棚,暂时搁置下来。赖昌觉得将他浅埋在五柳林里,她无亲人,春夏水涨,尸骨就会随水飘散,余毒定然彻底肃清。可劳昆暗中得到姚令闻的指示,说柳沛云人缘好,说不定有那么几个不怕开除的在泥里滚的农民同情她,将她的坟垒起来,日后留下他们的罪证,不如干脆丢到河里喂鱼,既能显出革命气概,又能永除祸根。但赖昌又怕惹起民众的怨愤,因此他们研究来研究去,还是举棋不定,柳沛云一时也不能入土得安,只能与垃圾一同散发恶臭。

  林镇南老师自从他心爱的寄子、干儿子兼同事的尚文、尹远、黎疾,遭人暗算,纷纷都被逼入绝境之后,他看破了红尘,心如死灰。在他眼里,什么革命的前途,人类的理想,都成了过眼烟云。既然整个寰宇都被拔树撼山的风暴统治着,他,一只的孤立无援的篱间小雀,拼死奋飞,也不可能飞越一般的藩篱,根本不能改变风暴强度之一丝一毫。他不如躲进小楼,不问世事,了此残生。于是,他便请长假卧病在家。可有着革命狂热的闯将,仍对他虎视眈眈。他们用种种冷言恶语诅咒他,什么;漏划右派;、;老狐狸;、;过虎岗右派的总后台;,还是频频塞入他的耳鼓。幸好他还有烈士家属这张虎皮包裹,兼之他在政界的门生众多,他虽已是棵风雨飘摇的枯树,但盘根错节,目前一时无法将他扳倒,因此左派们也只好暂时放他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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