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镇南知道尚文与柳沛云的关系胜过亲兄妹,闻听此事,心中无比愤怒。柳沛云温顺善良,怎么会蓄意反党?她无比坚强,对学生都充满母爱,又怎么会投水自杀,毁掉自己的儿子?这一切都应该是姚令闻设下的陷阱。姚令闻连孤苦伶仃、怀有自己骨肉的妻子都不放过,真禽兽不如。他与尚文妈结婚后,尚文家就迁居过虎岗镇,将闲置的尚家的房子,送给了当地的农业合作社,换得了尚家玉环般水塘中的那块菜地,以备老夫妻终老时,做坟地用。可是,风暴仍旧继续猛刮,如今青梅早落,生机旺盛的柳沛云已毁了,他这枯木朽株,又能经几番风雨?也许日后自己的遭遇同她一样,合作社不让他们安葬到那里,同样是死无葬身之地,那么这块墓地岂不白白糟蹋了?因此目前不如把自己的墓地让给她,也算顺从了儿子的一桩未遂的心愿。于是,他气愤地向学校提出,目前他还不会死,他在农村有一块墓地,至今仍然闲着。柳沛云即使是恶魔,也得让她入土。如果无地可葬,就让她葬在那里,免使她腹中的未出生的无辜的孩子,也遭受这死无葬身之地的无可名状的恐怖。为处理柳沛云的葬事,赖昌们已黔驴技穷,焦头烂额。听林老这么一说,正中下怀。他对林老虽心存怨怒,但对此事却欣然同意。学校用几块楼板,草草钉就了一个木匣,黄昏后着人将死尸塞进木匣。趁着夜色,冷火悄烟,派人胡乱地将她草草壅入荒冢。
事过一个多月之后,尚文才听到并不真切的音信。听说柳沛云还横尸未葬,他悲痛欲绝,急着向劳教农场请假,让他回来料理后事。
第四章午宴说梦(中) 28林老让墓地葬右派;尚文趁月色祭云妹 2
农场里负责管理监督右派分子的思想改造的,是农业局的下放干部虢栋臣。他的阶级斗争观念特别强。这次,尚文请假为右派分子送葬,他说这是兔死狐悲,臭味相投,反动阶级的本性未变,充分证明右派分子还气焰嚣张,蠢蠢欲动,必须狠狠打击。他不仅没有准假,而且就在当晚开了一个声势浩大的批判会。尚文不只不肯低头认罪,反而继续放毒。文斗不奏效,武斗就开锣。双膝裸露,跪在竹片如刀的禾刷子上;头压到胯下,后翻的双臂似鸟翅,频频运用这种喷气式,外加拳打脚踢揪头发,好让尚文受个够。闹到半夜后,革命狂的手软了,腿酸了,哈欠连连,瞌睡袭来了,他们只好宣布取得了伟大的胜利,批判会就此结束了。尚文也由人搀扶着,拖着遍体青紫散了架的身躯,回到牛棚里。
牛棚外皓月千里,窝棚低矮无窗,里面黑黢黢的。杂草里横横竖竖,胡乱地躺着疲惫不堪的罪囚,他们长吁短叹了一番之后,酣然入梦了。可尚文怎么也睡不着,倒不是因为他浑身疼痛,而是他的心在为他的沛云妹滴血。夜,是这么宁静;月,是这么皎洁;大地,是这般肥美;滨湖平原,物产是这般丰富;如果人们能和睦融洽,济困扶危,这里该是个多么能让人生活美好、令人向往的美好世界啊!可这人啊,貌似和善的谦谦君子,为了让别人臣服自己,心却比虎狼还狠,比蛇蝎还毒,磨牙吮血,敲骨打髓,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沛云妹妹是那么善良,那么纯洁,那么愿意为人献出一切,可也遭到那虎狼和蛇蝎混交的杂种姚令闻的暗算,一步步被逼上绝路。他曾目睹姚令闻猥亵侮辱她,可他没有出手援救,反而将她推入姚令闻的怀抱。认为她那柔弱的青藤,依傍了一棵大树,找到了最好的归宿。可是他害了她,将她这只羸弱的羊,送入了馁虎口中。是姚令闻这只凶残的虎,吸干了她的血,啃光了她的肉,再将她残存无用的骨头抛却。而他,而他,就是帮助这只老虎吃人的伥鬼呀!他,任悲伤的泪水横流,用拳头猛捶着自己的胸膛,滴血的心里不停地说,该死的不应该是沛云妹妹,应该是自己呀,自己呀!他从来不想害人,可此时他觉得,自己只有变成厉鬼,去扒光姚令闻的皮,吃尽他的肉,啃掉他的骨头,方解心头恨。可是残酷的现实告诉他,如今人家位高权重,是凶残的虎狼,真正的厉鬼,自己不过是可怜的羊羔,刀俎上的弱肉。他叫天不应,呼地不灵,只能任其吞噬、宰割,哪有反击的机会。现在他能做的,就是要尽快地赶回去,掩埋好沛云妹妹的尸体,让她的灵魂得到安息,以赎自己的深重罪孽于万一。
想停当后,他即刻披衣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出草棚,幸好极度疲倦的阎王也要睡,他才得以溜出来,向新修的路桥狂奔。这农场原来是烟波浩淼的大湖的一个湖汊,去年冬天曾点调集十万民工,在湖汊口修起了一道长堤,又在湖汊上面开凿了一条十来里长的河,把河道上游的来水引向另一个湖汊,将湖汊内的水抽干,洲上种棉花,浅湖中插稻子。说是湖汊,其实不小,据说面积在该有几十万亩。以前,春夏水涨,这里一片汪洋;秋冬水落,里面就露出几个湖洲。尚文所在的这个湖洲就是其中的一个。因为它形似一只团鱼,故名团鱼洲。周遭水绕,凭借小舟与外面沟通,秋冬这里是农人放牛的最佳处所。洲上绿草如茵,未种一棵庄稼,白天,不用人放牧,任牛饱腹,晚上,农人才将他们拴入牛棚。从前农人户户独立单干,洲上小牛棚星星点点。后来建立了高级农业合作社,湖洲近农家的一边,就只有几个大牛棚。如今围垦,建立农场,它们就成了圈禁右派分子的最佳处所。四周环水,插翅难飞。这大概是哪个曾读过《鲁宾逊漂流记》的秀才想出来的绝子灭孙的办法。只是为了运入拖拉机进行机耕,又不得不在距陆地最近、水最浅的地方,修了条堤,与湖洲相连。这是湖洲通往外面的唯一通道。人们不叫它堤,而称它作路桥,意思用路架的一座桥。为了防止右派分子逃跑,路桥口搭有一个窝棚,派基干民兵昼夜守卫,过往行人凭通行证通行。大家叫这窝棚作桥卡或者路卡。不过铜墙铁壁也有丝丝透风的孔,这桥卡也难免有疏漏的缝。白天、上半夜,这里车水马龙,吆喝声不断,可到了下半夜,基本上无人来往。长夜难熬啊,疲惫的民兵,下半夜难免小睡,因此,右派分子偷关闯卡的事也屡有发生。这些人无非都是家有要事,请假不准,才出此莽撞的下策。不过,他们都是略有文化的人,心里都有架道德的天平,没有斤两的违法乱纪的下三烂的事,他们从来不干。事后批判右派从严,追究守卡者的责任的事,却不多见。因此,有几个心地善良的民兵,往往睁只眼,闭只眼,碰上他们,假装打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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