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嘛,本来就不能打光棍儿。你想想,一百八十来个老光棍儿聚在一起,那日子能好过吗?”
这倒是林世豪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一百八十多个老光棍儿,朝朝暮暮相依相伴,实在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在特定的环境下,在一个短暂的时期里,或许可以,比如战争,地质勘探,海上漂泊……一群鳏夫同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生存,在一个马勺子里吃饭,一个炕头上睡觉,这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可是让他们一辈子都要过这样的生活,在这里开荒种地,消磨光阴,了此一生,那是一种什么滋味?上帝“造人”,有男有女,为的就是让这个世界能够得到平衡,如果只有男人的世界,世界上只有雄性荷尔蒙,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他们为什么不成家呢?”
陈副官笑了笑,大概觉得这问题问得太幼稚了。他叹了口气,说:“民国三十八年,他们离开大陆的时候,小的十六七岁,大的也才二十出头。那时候,中国人成家的年龄早,他们当中,有一半都成了亲。个别的还抱上了儿子。刚到台湾的时候,天天想着回家团圆,可是……”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说,“蒋先生一来就提出了‘一年准备,两年反攻,三年扫荡,四年成功!’的口号,那时候,谁也没想到要在台湾久留,更想不到要在台湾成个家。可结果一待就是二三十年哪!这几十年中,这些老兵,除了兵营就是兵营,从来没有溶进台湾社会,和台湾民间始终隔着一道竹篱笆,他们上哪去找女人哪?”
“不是有许多大陆的老兵,都跟台湾人结亲了吗?”
“你不要搞错啊,老兵这个概念,笼统地讲,凡是跟蒋先生一起来台湾军人,都称做老兵,可是,老兵又分为两大类,一类是长官,一类是大头兵,长官们另有归宿,他们退役以后,照样可以拿到很高的薪俸,钱财两旺,自然不愁讨不到老婆。可到这里来的都是大头兵,这些大头兵,要财没财,要钱没钱,语言不通,习惯也不同,只会稍息立正,哪个土生土长的台湾女人会嫁给他们呢?”
林世豪发现这位副官虽谨言慎行,但并无官气,也不古板,言谈之中,多有对老兵的同情恻隐,对国府当局近三十年来错误决策的不满,作为一名政战官出身的军人,能有这样一种境界实在难能可贵。可见老兵的生存状况已经牵动了每一个中国人的良心。关于老兵的境遇,林世豪虽有所耳闻,但终不像现在这样触手可及,他更想不到自己竟生活在他们中间了。联想到李文铮的死,他想,他敢于舍得一身剐,甘愿为老兵去赴死,绝非一般动机,来日方长,也许可以从这些老兵身上找到个中的缘由。
说话间,从叉路的松林中,突然钻出来三个女人,一个较瘦,年纪稍大,看上去三十上下,两个较年轻,二十出头,一个长得白白净净,另一个则皮肤黝黑,极易分辩。她们一见陈映年,都十分热情地打招呼:“陈副官,晚上来吃蘑菇吧,你瞧,好大呦!”
“谢谢,谢谢。”
三个女人笑着向不远的一间草寮走去。
林世豪猜想这准是老兵的眷属。不过,疏忽间闪过一个疑问:老兵的眷属怎么会如此年轻,这不是与陈副官刚才说的大相迳庭吗?陈副官望着三个女人,似乎想等她们走远再开口,可林世豪却耐不住了,问道:“她们都是家眷麽?”
陈副官沉吟了一会,看她们渐渐远去,才压低了声音说:“哪里是家眷呀!她们是‘军中特种茶室’的三名女招待。”
“什么是‘军中特种茶室’?”
“就是军中妓院。”
“妓院?!”
陈副官笑着看了看他。“记住了,可别叫妓院。不然会伤了大家的感情。”接着,他告诉他,警备总部考虑到这些老兵的特殊情况,为满足他们的生理需求,经过国防部特别批准开设了这个妓院。包括他俩在内的六名军官是无权享受的。他沉吟了一会说:“叫‘军中特种茶室’,很不顺口,就叫‘茶室’吧,又不伦不类的……”
“那叫什么呢?”
陈副官像没听见似的,只顾往前走,林世豪知道他把那个话茬儿咽回去了。听他叹了口气,说,“这些没家没业的老兵啊,全靠她们了……”话语中,实实在在地流露出一种对她们的感激之情,好像她们在这老鳏夫的群体中是一支不可或缺的力量,有了她们,这个世界才得到了平衡。陈映年笑了笑,又说,“大家给了她们每人一个绰号,前面那个叫小黑,后面那个叫小白,中间那个叫排骨。”
“排骨?”
“叫她排骨她也不生气,脾气很好啊……你有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定期为她们三人做化验检查,防止老兵们染上淋病。”
林世豪始终望着走得越来越远的三个女人,感到一阵怅惘。此时,看见她们笑着闹着钻近了草寮,那感觉,如同至友,如同姊妹。
庄院大同小异,林世豪走马观花地看了看,就径直来到他的医务室。医务室位于整个开发队最顶点,有一溪山泉从房子的一侧淙淙向山下流去。站在医务室门口,几乎可以俯看到所有的庄院,以及远处正在开垦的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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