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点头。远处建筑工地施工,这边高地上也能感觉到震颤。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花岗岩粉尘味道。
“失去网络就像是失去了直觉。像某种失明。终端的一大功能是便利交流。即使是简单的闲聊,边缘系统接口也有助于我们觉察和解读他人可能注意不到的微妙细节。至少在双方都有网络终端的情况下是如此。请原谅这话可能有些不中听,不过对于我们而言,谁要是身上没有终端植入,可能会显得很迟钝,甚至是弱智低能。”
“啊哈……我在你眼里就这样子的吧?”
他笑了。“我已学会了说话留有余地。”奥斯卡式的幽默感——意蕴在幽与默之间。
“不过,在某些情形下,会出现一种情感共鸣,是吧?我真不明白那又会是怎样的。”
“也许‘情感’一词有误导性。那种感觉比情感更微妙。理性的判断无法理解最高意志。但请想想人的认知是如何的一种下意识行为。比如说,芬雷先生,你我都经常以道德直觉为基础进行决断。我们称那种直觉为‘良知’。良知并非源自一种严密理性的推理。但这不是说良知就是非理性或不合逻辑!假设你看见有人掉进河里,于是游泳去救他——你有先思考吗?你会去计算较之于胜算的危险系数吗?显然不是。你只是看见一个人快被淹死,于是直觉地冲下去救人;你似乎感觉到了他同样的绝望,于是顾不得恐惧,立即采取行动以消除这种绝望。如若你没有采取行动,你可能会感到内疚或自责。这一现象并非微不足道。良知行动曾推翻政府,颠覆帝国——甚至在你当时的时代亦是如此。”
“可我们做这个无需借助终端或是网络啊。”
“当然。不过同时,个人良知也相当不可靠。个体的人可能说服自己不去做正确的事情。或者他可能真的拿不准到底什么是正确的。”
“你跟我一样也会犯错啊,奥斯卡。”
“可当我将自己的良知与其他一千甚或一百万人的良知综合一体,犯错的几率就会小得多,自欺欺人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对于我们,最高意志的作用正在于此!”
他曾从一本教科书上引经据典证明边缘系统民主制的好处,而且话语中是满腔真情实感。但他并未真正回答我的问题。“我不想知道它有什么好处。我想知道它是什么感觉。”
他思索了一会儿。“以最近的食物配给为例。历史上,食物配给常常滋生黑市和囤积居奇,甚至是暴力抵抗——对吧?但在涡克斯,你看不到这样的现象。并非因为我们个个都是圣人,而是因为我们的集体良知非常强大有力,足以阻止这样的行为。更健全直觉之总和——只是‘最高意志’的另一个名称——明白,配给是必要的,也是公平的。因此,作为个体的我们,也觉得是必要而公平的。”
“听上去仍像是一种强迫行为啊。”。“是吗?告诉我,你是否有钻进邻居家里盗窃财物?”
“没——”
“你这是遭到胁迫了么,或是因为你知道这样做不对呢?只有你自己才能回答这一问题,但是我估计你会觉得那是一种可耻的行为,你会觉得,这样的行为,无论在你自己眼里还是在别人看来,都会令人感到憎恶。至少,如果我想要利用欺骗手段多分得些食物,我会是那样的感觉。而且我完全有把握,邻居也会是一模一样的感受。”
在我自己眼里,比他所估计,我更经常地感到一种憎恶,但我又提出一个稍稍不同的问题要是集体共鸣错了怎么办?即使扳起指头数数也会发现,良知并非万无一失呀。”
“也许不是万无一失,不过出错的可能性也小得多。”
“我是外来的,奥斯卡,也没权利提出批评,但我曾看见大批农民在叛乱中被杀。你们的人又觉得抓俘虏麻烦。你们将那些幸存者扔在外面等死。这事件中,你们的集体良知对吗?”
“当时做出那决定,网络系统正处于停顿状态。假如最高意志不出故障,我们的行为可能不一样。”
“那么让那些农民世代为奴又作何解释呢?据史书记载,你们这样已有好多世纪了。”
“我不想去争辩那样做的历史原因。我只想跟你说,那是一种折中,一种无奈之举。当然,你说得对,我们并非一切都符合道义。我们也没自诩说就一贯正确。但比较一下我们和任何其他国家或文化的历史,那种以死报死,以冤报冤——比较看看吧。”
“我不知道你这算不算是一种自诩,如果考虑到我们正坐在一个弹坑近前。”
“那是因为一个皮质民主制共和国意图将自己的极端生物主义意识形态强加于人而导致的。理性更易于滋生怪物,而非良知。”
也许是吧。我沉默了一阵子。
“关于艾莉森,”我说,“即是说,特蕾娅。如果修复了终端,她的痛苦就能消失吗?”
“可能要一些时间调适。”奥斯卡审视地看了我一眼,答道。“不过,困扰她的人格冲突问题很快就能得到解决。”
白色的粉尘从弹坑里升腾起来,被吸向人造天空里的过滤网。远处传来梆梆锤打的声音。我突然觉得,就如那些机械一层层地新建山地和梯田,我也在有条不紊地建起一座欺骗的大厦。此时,我已开始着手建立欺骗大厦的中心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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