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乱,雪花陡然袭上身来。
青冥剑所指,却是一道漫天风雪中难以辨认的白。
剑尖抵住咽喉,男子却兀自微笑,随即静静递上手上未封口的信函。
※
纵马疾驰。
一路再无顾忌,城门守卫并着军士的叫喊追逐全尽抛于脑后。心中,只有那短笺上潇洒无拘的字迹;眼前,只有那云一般的男子意味深长的微笑。
长宁真良善人,请为雾臣收君氏一门骸骨,承恩不谢。
收君氏一门骸骨,承恩不谢!
收一门骸骨!
收骸骨!
君、雾、臣!
你究竟知道了什么!
你究竟安排下什么!
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
长宁可知,虽有南山望秀之景,承安壮美,从不在朝日东升。晚照、残阳、赤霞、风柳,纵是钧天血色,其美……令人屏息。
长宁,你可见过真正的承安盛京、真正的擎云深宫、真正的崇安大殿?你可知道,承安至高之处,不在山峦、不在宫禁,而在这传谟阁后承天台?
登台望景,一览无余。
如果,他从一开始便站在最高处……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静静旁观……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有心利用……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不动声色引导……
已经来不及感觉挫败,恐惧仿佛塔尔的黑羽迫在眼前。
但愿,一切都还有余地。
※
动地惊天的巨响。
一把勒住疾驰的坐骑,猛然转身回望已在身后的承安京。
不知什么时候止住的风雪,微微透出灰亮的天空彤云密布漫漫压城,映着那悬在空中血溅一般的红色烟火,瑰丽而诡异。
这是……
又是一声巨响,承天台的礼炮声中一颗巨大的红色火球冉冉升空,在将至云层的高处稳稳停住,然后,迸裂,流金一片。
这颜色……
又是一声巨响。
漫天的璀璨眩目的红,纯正得全无杂质,古老的京城笼罩于一片微微红光。
目摇神移,一时几乎忘记了呼吸——这是庆祝胜利的颜色,这是一切如意的颜色!
巨响。
白色的光点在京城中央升起,越升越高,似乎要穿透沉重厚实的云层。突然又是一声巨响,天空中骤然炸开一片流星乱雨,耀眼的银白光芒点点闪烁成一团,随即被一道仿佛芒星的银色亮光直直穿透——
明明是……大事成功的宣告,却像重石骤然击中胸膛。把握着马缰连连摇晃,终于没有摔下。
那不是礼花……
真的巨星陨落……
※
月影。
不知伫立几时,直到身前月白色人影出现,方才恍然回神。
五皇子已成其事。亲卫侍从尽出……北洛六郡八府四十一州,经此一夜,日白时分当尽在掌控。
损伤……如何?
道门弟子早得掌教警示,各避锋锐所向,当无损伤。
心中一安,随即深沉。
道门无恙,而道门之外那数千乃至上万条性命……从此将是一生难尽的梦魇。
脸上钻心刺骨的凉,伸手一抚,原来,又开始落雪了。
心中突觉异样,翘首四顾,只见北方天边隐隐红光。
北郊二十里,那是……君家山庄。
※
焦土、枯木、断椽、颓墙,也许是大雪压抑了火势,但华堂美舍已成一片凄凉败落的瓦砾场。
目光猛然瞥见石梁下半截焦枯肢体,纤细的踝与足,当是常在深闺的女子……
何必——何苦!
何苦——何必!
一生所未见之景象,一生所未历之心情,尽在今日!
……
异样的气息!
心意方动,青冥剑已指向来者。
却未如对那君氏影卫一般,点在要害。
※
那是一双平静的眼,幽深沉稳,如古潭不见丝毫波澜。
不慌不忙,平稳沉静的口吻举动仿佛那柄可以轻易夺人性命的绝世利器从未出现,仿佛眼前一片鲜花着锦而非焦烂疮痍。
无须怀疑这个孩子的身份,金锁名牌上正是与短笺分毫不差的清隽笔迹。
君无痕。
姓名下錾了一排小字:景文三十三年十月十二辰正。
景文三十三年……景文三十三年!
眼前悄然的落雪突然化作碧玉苑中的素白一片:景文三十三年十月十二亥末,君念安回归西斯大神身前;从那一日起,人们记忆中永远带着云一般飘逸而清浅笑容的男子眼中再无真实笑意。
无痕,无痕……
※
……所以,除山庄中部分人,无人知其存在。
不被注目的侧室之子,从出生就未曾享受过一日父母天伦。五年的生活近乎幽闭,除了两个婢女就连生母都不问不理。
然而——
纵有一双完全不似孩童的沉静无波的黑眸,眼底深处时时闪过的,依然是无法抑制的恐惧。
日间一路疾行的艰苦安静承受,无论何时开口都是平和沉稳,一问一答极尽乖巧伶俐;市集上精巧稀奇之物匆匆扫过,似乎那一眼便可以满足所有的新鲜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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