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种情况的发生并不是那天生冒险者的错误,也不是那本质上游离于社会和所有政治体制之外的人犯的错误所致。他们发现帝国主义含有一项政治游戏——一场无止尽的游戏——的涵意,他们并不了解:在政治上一场永无止尽的游戏,只能终结于大灾祸之中,政治上的特务所完成的事物不会比奸细的奸诈、残暴来得高贵;但是,他们这些“大游戏”的嬉戏者——却很透彻地瞭解他们所需求的,是运用隐遁角色的热情去造就一奸细、特务的身份,这是这场“大游戏”对他们所开的玩笑。追寻利润的投资者的胜利只是短暂的,几十年之役,当他们遇到玩弄极权主义游戏的嬉游者时,才了解自己是受蛊惑的,因为极权主义的游戏比帝国主义更趋于极端,极权主义的嬉戏不需要任何外在的动机,如追寻利润。因此,嬉戏者可以用谋杀的效率力量,甚至吞噬资助它的人们,来玩弄这场游戏。
在上述情况发生之前,帝国主义者已毁灭了一位最优秀的人才,这个人从冒险者(“屠龙勇士”的混血种)转变成特务人员,他就是阿拉伯的劳伦斯(Lawrence of Arabia)。由一位具有庄严尊贵气息的人,来完成秘密的政治,这是史无前例的。劳伦斯将此种经验毫无疑惧地加诸于自己身上,而后反求诸已,发现自己是属于“失落的一代”。他之所以有如此的思想,是因为“旧时代的人们,为了恢复那以往熟稔的世界,挺身而出,也从我们手中带走胜利”。对于这项工程,旧时代的人们确实感到无能为力,职是之故,他们把胜利与权力交给同属于“失落的一代”的其它人,这些其它人既不年长于劳伦斯,也与劳伦斯极为相似,两者之间最大的不同在于:劳伦斯依旧抓牢一种道德,他不了解此种道德已经失去所有客观性的基础,而成为个人的、具有幻想的侠士之风。
劳伦斯极渴望远离一个充塞着愚昧的头街与耸荣的世界,他认为这样的世界继续发展下去,将只是变得毫无意义罢了。他不但厌恶这个世界,也厌恶自己,基于此种心理因素,劳伦斯受诱惑而变成阿拉伯的特务。阿拉伯的文明强烈地吸引着他,在此种文明里,他可以发现一部“写满着坦诚之言语的圣典,……在里面,当然也显现出一种赤诚的德性”,此种文明了已清除家族的神祇而挣化自己”。重返英国文明之后,劳伦斯极力逃避的,就是过自己的生活,因此他毫无理由地成为英国军队里的士卒,唯有在这种制度里,一个人的荣誉就是舍去自己的性格与存在。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劳伦斯被派遣到近东的阿拉伯,去鼓荡阿拉伯人民叛逆反抗土耳其的领导,转而为英国而奋力作战;背负此项任务的劳伦斯,真是一脚踏进“大游戏”的中心地带。劳伦斯若要圆成这项任务,唯一的手段就是激励阿拉伯各部族的民族运动,同时将这项运动导向帝国主义,使阿拉伯成为不列颠帝国主义的奴仆。在这种处境下,劳伦斯必须把阿拉伯的民族运动当成自己最关切的事。他做得相当圆满,以致他自己也确实相信这项民族运动。但是,劳伦斯并非阿拉伯人,他无法“思考他们的思想”,也无法显现出“阿拉伯人民的性格”。劳伦斯一旦假装自己是阿拉伯人,则必须丧失他“英国人的自我”。蛊惑他的事物,不是如克蓝玛的自圆其说的理念——造福落后民族,而是一种自我抹煞。劳伦斯所处的时代比克蓝玛的世代,更是衰老,更是悲愁,而他很愉快地扮演一种角色,这个角色必须与“大游戏” (指帝国主义的活动一译注)融和无间时,才能重铸他的人格;此外,这个角色也必须等到劳伦斯神秘地溶入一种比他更巨大的必然势力,而直到他极端轻蔑“所有人的作为”——这些人的作为源自于个人的需求,而不是与历史的势力相结合——时,才能重铸他的人格。
大战结束时,劳伦斯必须放弃特务的伪装,而设法恢复他的“英国人的自我”;这时候,他“以一种崭新的眼光审视西方及其习俗,发现一切对我已无意义”。这场“大游戏”巨硕无比,没有任何宣传来荣耀或者限制它,而只是虚幻地提升劳伦斯的个人而已。劳伦斯在二十岁时,踏入这场游戏之中,去“铸造它或尽情玩弄它”,使他得以超越国王与宰相的身份,而高高在上。从这场游戏中,劳伦斯隐身而退,当他返回英国时,是怀着一种着魔似的饥渴,渴望遁隐,并得到一项结论:以后一切作为再也无法满足他。劳伦斯所持的此种结论是来自于先知的知识,他很透澈地认为他自己并不是伟大的,他个人的伟大仅仅来自于他所扮演的角色,是这场游戏的结果,而不是自己造就出来的。基于此种认识,现在他再也不需要“任何伟大的事物”,也立意“不再成为一位受人尊崇的人物”,也因此治愈了他的“渴求——为自己做任何事的渴求”。劳伦斯曾经是一股势力的幻影,当这股势力、这项功能离他远去时,他只不过是众生之中的幻影而已。他曾狂热追寻的,只是另一个“他”所扮演的角色,而这恰巧是一场“游戏”。关于这场游戏,萧伯纳曾诚恳地加以探索,但是,却宛如来自另一个书记的人,无法了解为什么一位具有如此伟大事功的人,竟不敢坦然承认这些事功的存在。唯有另一个角色、另一项功能才有足够强大的力量,阻止劳伦斯和这个世界,将他本人和他在阿拉伯的事功认同,也才能阻止他以一崭新的人格去取代旧有的自我。他不愿意成为“阿拉伯的劳伦斯”,因为,在根本上丧失旧有的自我之后,他并不愿意获得另一崭新的自我。劳伦斯的伟大之处,在于他具有强烈的情感,使他能弃绝一切廉价的妥协,得以舍弃轻易便能踏上现实的尊荣之途径;同时,他从没有丧失自我的认识,这个自我的认识使他了解自己不过是一项功能,只是扮演一个角色而已,因此,“他绝不应该在其阿拉伯的事功里,获得任何利益”。他拒绝了赢得的勋章。根据他的名气提供他的职业,他也未接受,他也不愿以劳伦斯之名为报纸撰写任何有酬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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