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陆的帝国主义与海外扩张的帝国主义,是截然有别的。欧陆的帝国主义所抱持的“一体的扩张概念”(Concept of cohesive expansion)绝不允许殖民地与殖民国家两者之间的制度与方法有任何距离存在;因此,它不必为了造就自己,以及引起欧洲的反应,而“需求反弹的效应力量”。的确,欧陆的帝国主义是从本土开始的;假若它也与海外扩张的帝国主义同样蔑视“民族国家”的偏狭,那么,它反对“民族国家”的理由,并不是为经济上的辩证——经济上的辩证毕竟能表现出国家的真正需要——而毋宁是“扩大的部族意识”(enlarged tribal consciousness)。此种部族意识的前题是:希望结合一切具有同样血缘的民族,而不必斟酌它们的历史传统,也不必考虑它们生长的地域。由是言之,欧陆的帝国主义在一开始就与种族概念密切不可分割,它狂热地吸取“种族思想”的传统,而不是以独特的经验作基础。它的种族概念基本上完全是意识形态的,缘此,一旦与海外扩张的帝国主义相互比较,则可以发现海外扩张的帝国主义往往奠基于确凿的真实经验之上。由此观之,欧陆的帝国主义比海外扩张的帝国主义,更能在短促的时间内发展成一便利的政治武器。
讨论帝国主义的学者很少注意到“泛-主义运动”。海外扩张那具体的成果,往往使建立欧陆帝国的梦想相形失色;同时,“泛-主义运动”缺乏经济上的利益,这在早期帝国主义的眼中是荒谬可笑的,也与早期帝国主义追寻巨额利润的行径相互冲突.在一个几乎人人皆相信政治与经济多多少少是同一件事的时代,他们很容易忽视帝国主义这两个支派(海外殖民及泛主义运动)那颇具意义的相同与相异之处。“泛-主义运动”的首脑人物与西方帝国主义者,都曾意识到对外政策(Foreign Policy)的问题,此种对外政策曾被那古老民族国家的统治集团所遗忘。“泛-主义运动”对知识分子的影响力是巨大的——几乎所有的俄罗斯知识分子都是“泛斯拉夫主义”者,而奥地利的“泛日耳曼主义”是以一种学生运动开其端的。“泛-主义运动”与西方的帝国主义最大的不同在于缺乏资本家的支持。他们的扩张过程并不是剩余金钱与人力的输出,欧洲根本不可能提供这两方面的殖民机会。在“泛-主义运动”的领导者中,我们几乎发现不了商人和冒险投机份子,目力所及尽是专业人才、教师与政府官员。
海外扩张的帝国主义尽管具有反民族国家的倾向,但是,在民族国家这个古旧的体制行将就木时,海外扩张的帝国主义曾给予它一种新生的力量;而欧陆的帝国主义既是,也依旧是敌视所有既存的政治体制,由是观之,它更富有反叛的气息,它的领导者更是采取革命性的言语。海外扩张的帝国主义对于所有阶级的残渣,曾提供真正的、份量足够的万灵药,但欧陆的帝国主义除了意识形态与政治运动外,毫无贡献。在一个宁愿掌握“历史之钥”而不愿确实从事实际政治行动的时代里,人们置身于社会逐渐分崩离析的景况之中,欧陆帝国主义之来临正是时候。白人在黑人与棕色人的环境里的优越是很容易理解的,而依照同理,也可以区分出西方人与东方人,或者阿利安人与非阿利安人。要点在于:尽管复杂的意识形熊和组织没有激荡起垂手可得的利益,但它比那具体的利益与平凡无奇的信念更能蛊惑人们。
“泛-主义运动”?虽然没有得到广泛的成功,但它以简短有力的谚语诉诸暴民,因此,从一开始,它就比海外扩张的帝国主义具有更强烈的吸引力量。这种强烈的吸引力量可以补偿明显的失败以及变幻莫测的计划,而“变幻莫测的计划”预示了后来极权主义集团的特征——暧昧不明的目标以及朝今夕改的政治计划。促成“泛-主义运动”的,并不是确定的目标,而是普遍流行的气息、情绪。显然,海外扩张的帝国主义也把扩张的观念溶入所有的征服计划里,因此,它尽其所能掌握任何可得的领土;然而,不论剩余金钱的输出是多么任意无限,仍使得海外扩张的下一步骤有所规划,相形之下,“泛-主义运动”甚至缺乏计划与地理限制上的目标。此两种帝国主义尽管没有征服世界的特殊计划,但它们同时鼓荡出全面控制(total predominance)、接触和拥抱所有人之问题的无所不包的气息——如杜思妥也夫斯基所称的“泛一人文主义”(Panhumanism)的气息。
海外的帝国主义结合暴民与资本家,首先造成此种结合的人是商业代表(南非洲除外,因为这个地区很早便发展出明显可辨的暴民);而“泛-主义运动”的肇始者却纯粹是暴民,这些暴民受某一类型的知识分子所领导(与现在的情况相同)。“泛一主义运动”缺乏统治整个世界的野心,它们甚至没有梦想过全面控制的可能性;然而,它们却了解组织暴民的方法,也意会到可以应用种族概念来组织(不仅是意织形态、或者是宣传技巧)暴民。它们的重要性不是藉温和的对外政策理论——譬如:将中欧日耳曼化,或者将东欧南欧俄罗斯化——所能充份理解的,这些温和的对外政策则是纳粹主义和布尔什维克主义的滥觞。德国之外的“日耳曼民族”,以及神圣俄罗斯之外的“我们少数斯拉夫的弟兄们”激荡出一股民族自决的烟幕——更进一步扩张的踏脚石。然而,更根本的事实,则是极权主义的政府禀承着一股神圣的气息,它们高举着“神圣俄罗斯”或“神圣罗马帝国”的历史传统,来激昂德国与俄国知识分子虚浮不实的信仰。由于无数的、独断的历史记忆,使得这“虚幻神话的盲昧无知”(Pseudomystical nonsense)的表情显得更为丰富,并彰显出一种情感上的魅力,使人们超越民族主义的界限。由于它,欧陆孕育出另一种新的民族主义情感,此种情感的暴虐力量犹如一架完备的马达,牵引着暴民运动,取代古老的“民族爱国热忱”(national patriotism)而成为感情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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