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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权主义的起源_[美]汉娜‧鄂兰【完结】(47)

  1899年6月,上诉法院取消了1894年对德雷富斯的原判。8月,在赫内(Rennes)重新开庭审理此案。判决改为监禁十年,理由是“情况缓和了”。一个星期后,共和国总统宣布赦免德雷富斯。 1900年4月,世界博览会在巴黎开幕。 5月,当博览会成功在望时,下议院以压倒多数投票反对进一步重审德雷富斯案件。同年12月,与事件相关的一切审判与诉讼数据文件悉数销毁。

  1903年,德雷富斯要求再次重审。直到1906年,克列孟梭当上总理之后,申诉才被受理。1906年7月,上诉法院撤消了在赫内的判决,宣布对德雷富斯的一切指控无效。然而上诉法院无赦免的权力,它必须下令重审。在军事法庭审理之前的重审完全有可能不顾对德雷富斯有利的大量证据而导致一次新的定罪。因此,根据法律,绝不可能宣判德雷富斯无罪,而此案未真正解决。法国民众从未承认对于被指控者的昭雪,原先被激起的情绪也未完全平息,直到1908年,即总统赦免令发布后九年、德雷富斯罪名洗清后二年,在克列孟梭的坚持之下,埃米尔.佐拉的遗体迁葬至庞蒂昂(Pantheon)时,阿尔弗雷德.德雷富斯在街上受到公开袭击。巴黎的一家法院为袭击他的人开脱,并且指出这件事起因于对为德雷富斯昭雪的决定“持有异议”。

  更奇怪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都未能使人忘却这一事件。1924年,“法兰西行动”(The Action Franqaise)组织下令重新出版《德雷富斯事件摘要》(Précis de L’Affaire Dreyfus)自此以后,它就成了反德雷富斯派(Anti-Dreyfusads)的标准参考手册。1931年,在戏剧(德雷富斯事件》首次上演(此剧本作者是雷费希和威廉.赫索格[Rehfisch and Wilhelm Herzog),笔名雷纳.凯斯纳[René Kestner])时,仍然迷漫着九十年代的气氛,大厅里的争吵,剧场正厅前座有人扔恶臭炸弹,“法兰西行动”组织的突击队布满四周,恐吓演员、观众和旁观者。拉伐尔(Pierre Laval)政府所做的一切也无非是三十年前法国政府所做的;它乐于承认无法保证哪一场演出不受骚扰,因此为反德雷富斯派取得新胜利提供了方便。戏被迫停演。当德雷富斯于1935年去世时。一般新闻界甚至不敢触及这件事,只有左派报纸旧调重调阐说德雷富斯无罪,右翼报纸仍说他有罪。直至如今,德雷富斯事件在法国政治中仍是一块试金石,尽管程度不如从前。在谴责贝当(Henri Philippe Pétain)时,著名的地方报纸《北方之声》(Voix du Nord)(在里叶[Lille]出版)将贝当案件与德雷富斯案件相提并论,坚持认为“国家在德雷富斯案件发生之后一直处于分裂状态”,因为法庭判绝不能解决政治冲突,不能“给法国所有的人带来思想和心灵和平”。

  德雷富斯事件在较大的政治范围内属于二十世纪,而德雷富斯案件,即对犹太人阿尔弗雷德.德雷富斯上尉的历次审判,却十分典型地属于十九世纪,那时人们热心遵循法律程序,因为每一案例都须经得起十九世纪最伟大的成就——法律的完整与不可分割性——的考验。这一时代的特点是,司法错误会引起政治激动,无休无止的审判和重审,更不用说决斗和互殴了。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的信条仍然深深地扎根于文明世界的良知中,以致一次司法错误便会引起从莫斯科到纽约的公众愤怒。除了在法国。谁也不会“现代”到将事情同政治问题联系起来。法国伤害了一个犹太军官,能够引起全世界一致的剧烈反应。而下一代人对德国屠杀犹太人的反应则差得多了。甚至连沙皇俄国都指责法国太野蛮,而在德国,皇帝的亲近人士也公开表示愤慨,此情形只有三十年代的激进派报纸才可相媲美。

  这个案件的当事人好象出自巴尔扎克(Honoré de Balzac)的小说一样;一方面,具有阶级意识的将军们拼命掩护自己集团中的成员,另一方面。他们的对手皮卡特以冶静透彻的眼光和略带讥讽的诚实态度来对抗他们。在他们之外,站着一群无法描述其面貌的国会议员,每一个人都悚惧于邻人可能知道他的内心,共和国总统这位巴黎妓院臭名昭著的保护人和专事视察的行政首脑,只为了社交接触才活着。还有德雷富斯本人,实际上是一名暴发户,他不断地向同僚吹嘘家中有多少财富可供他在女人身上开销;他的兄弟们为了使他获得释放,起初伤感地表示愿意付出全部家产,后来却减少到十五万法郎,他们一直拿下定主意,究竟是牺牲全部财产,还是只收买总参谋部;律师德曼吉(Edgar Démange)确实相信德雷富斯是无辜的。但是他的辩护词只围绕着有疑点的问题,唯恐自己受到攻击,或伤及他的利益。最后还有那位冒险家埃斯特拉齐,他出身于古老的贵族家庭,完全厌倦于这个资产阶级世界,想从英雄行为或无赖行径中寻求解脱。这位前驻外国军团中的少尉在同僚中间以大胆和厚颜无耻而出名。他以充当向犹太军官挑衅的决斗者副手,和诈骗犹太人的钱财为生。当然,为了获得犹太主教士的一封介绍信,他宁愿替他效劳。即使在他最终垮台时,他仍然保持着巴尔扎克小说中描述的那种传统。既不叛国,也不幻想有十万名普鲁士枪骑兵在闹宴上喝醉酒后狂野地冲进巴黎,而是侵吞了一位亲戚的一笔小小的现金。将自己送上毁灭之路。还有,我们亦不知如何评价佐拉,他充满道德热忱,略带空虚的哀怜,戏剧性的宣言,在他逃去伦敦的前夕。是他听到德雷富斯的声音在乞求他作出这种牺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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