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极权主义的起源_[美]汉娜‧鄂兰【完结】(53)

  在德雷富斯事件上,如果伯尔那诺将反犹主义描述为一种主要的政治概念,那么就暴民这一点而言,他无疑是正确的。这在先前的柏林和维也纳已经试验过了,艾尔沃特(Hermann Ahlwardt)和斯多克尔,肖纳勒和路埃格尔,但是论功效,明显地都比不上在法国。在暴民们眼睛里,一切被他们嫌恶的事物中,无疑犹太人是可以教训一下的目标。如果他们仇恨社会,他们可以针对社会容忍犹太人的方式;如果他们仇恨政府,他们可以针对保护犹太人的方式,或者故意视犹太人与政府为合一的。虽说假设犹太人是暴民们唯一猎取的目标是错误的,但犹太人必然是首当其冲地成为受害者。

  暴民们被排除在社会之外,政治上没有自己的代表,就必然转向议会外的行动。再者,他们总是倾向于在那些运动及其影响中寻找政治生活的真正力量,它潜而不显,隐藏在场面的背后。母庸置疑,犹太人在十九世纪落入这个范畴,就像共济会(Freemasonry)(尤其在拉丁国家)和耶稣会一样。当然,这些群体中的任何一个都并不真正构成一个秘密社会,用异常巨大的阴谋来控制世界。但在事实上,它们的影响力无论如何公开化,都未能纳入正式的政治范围,其运作方式只能是游说、聚会,以及告白,自从法国革命以来,这三个群体俱有可疑的名声,在欧洲暴民眼中都是世界政治的轴心。在德雷富斯事件的危机期间,它们各自都能利用这一流行观念,回斥其它两方阴谋控制世界的指责。“秘密犹太”的说法无疑是某些耶稣会会士的发明,他们选定将第一届犹太复国主义代表大会(Zionist Congress)(1897召开)看作犹太人世界性阴谋的核心。同样地,“秘密罗马国”是针对反基督教会的共济会成员,或许也是对某些犹太人不加区别的诬蔑之辞。

  暴民的反复无常是天下闻名的,德雷富斯的反对者们终于悲哀地认识到这一点。到1899年时,风向变了,以克列孟梭为首的一小群真正的共和主义者带着复杂的感情突然明白,有一部分暴民是他们这一边的盟友。在某些人眼中,剧烈争论的双方现在好象“两帮旗鼓相当的暴发户竞相争取得到暴民的承认”,而雅各宾派克列孟梭的声音却成功地使一部分法国人回到了他们最伟大的传统道路。因此使大学者埃米尔.杜克劳(Emile Duclaux)可以这样写道:“在全体人民面前表演的这出戏剧,又被报界煽动到热点,使整个民族最后都加入了,我们从中看到,恍如古代悲剧中的歌队和反歌队在互相叫嚣。全世界是一个剧场,而法国则是舞台中心。”

  军队由耶稣会引导,并由暴民协助,进入了充满胜利信心的阶殴。政界准备反击,但是未能奏效。反犹主义的报纸公布巴拿马丑闻中受贿官员的名单,雷纳克交出的那份名单使人们缄默了。一切都使胜利显得不费吹灰之力。第三共和国的整个社会与政治家们,各种丑闻和各种事件,制造出了一个新的阶级,即“失去阶级地位的新阶级”;他们不可能同自己制造的这个阶级作战;相反,他们采用了暴民的语言和观点。耶稣会通过军队,压倒了腐败的政界力量,于是铺平了通向一场不流血政变的道路。

  既然当时只有德雷富斯家族用古怪的方式试图营救他们的亲人出魔鬼岛,既然当时只有犹太人关心他们在反犹的沙龙,以及更反犹的军队中的地位,那么一切事情当然都对准了这个方向。犹太人显然不会攻击军队或社会。犹太人的唯一愿望不就是想继续被社会接受、却在军队内遭到磨难吗?在军队或平民的圈子里,谁也不需要因此而有一个不眠之夜。当秘密泄漏时,参谋总部情报部门里坐着一名高级军官,他尽管有着良好的天主教背景,在军队里前途无量,对犹太人也有“适当”程度的嫌恶,但还未信奉“为了成功可以不择手段”的原则,所以就显得不协调。这样的一个人,完全脱离社会宗派,没有职业野心,他就是皮卡特,他那种单纯、平静、政治上不谋私利的精神,不久就让参谋总部受够了。皮卡特不是英雄,当然也不是烈士。他只是普通类型的公民,对公共事务也只有一般兴趣,他在危险时刻(虽然并没早一点)挺身而出,就像执行他的公务一样保卫他的国家。但是,当拖延迟疑良久之后,克列孟梭最后认定德雷富斯无罪,相信共和国正于危险中时,这件事的目标就变得严肃了。斗争刚开始时,只有几个著名作家和学者为一个抽象目标而挺身,例如佐拉、阿那托尔.法朗士(Anatole France)、杜克劳、历史学家加百列尔.莫诺德(Gabrie Monod)、师范学校图书馆长卢西安.赫尔(Lucien Herr)。这里还须加上当时不出名的一群青年知识分子,他们后来以《半月刊》(Cahiers de la quinzaine)而名载史册。不过克列孟梭的盟友也只有这些了。没有一个政治团体、也没有一名著名政治家准备与他并肩作战。克列孟梭的道路之伟大意义在于他的斗争不是针对一次具体的司法错误,而是基于正义、自由、人权道德等“抽象”观念。总之,它的基础是那些以往构成雅各宾派爱国主义的中心概念,那些曾被污脏不堪的事物所攻击的概念。随着时间消逝,面对威胁和失望,克列孟梭毫不动摇地继续坚持真理,并将真理化为各种具体要求,而更“具体的”民族主义者则衰退。像巴黑之类的追随这曾经比评德雷富斯的支持者迷失在“一堆形而上概念”中,现在也开始明白,抽象的“老虎”比起那些劣等商人的有限智能或宿命论知识分子的贫乏传统,事实上更接近政治现实。关于讲求实际的民族主义者的具体道路引向何方,有一个很有价值的故事对此作了描述:在法国战败之后,查理.莫哈在一次和一位女星占家坐飞机飞往南方途中,听女星占家对他解说近期发生事件的政治含义,并劝他同纳粹合作,他感到了一种堕落的“恐怖和愉快”。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net/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找书指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