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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黄沙_黎汝清【完结】(28)

  “其实,那是我们知识分子的劣根性,”陈昌浩自嘲道,“口头上理论上讲的多,听起来都是豪言壮语,实际上都是拾古人、名人的牙慧,还不如千百万工农的口号‘怕死不革命,革命不怕死’来得实在响亮。”

  谈话绕了个大弯之后,张琴秋提出了令人揪心的难题:

  “咱们的孩子怎么办?生下来我就不敢看他,也不敢喂他,人家说只要一喂奶,母子分开就难了……”

  “只能留给当地群众抚养了,在这样的环境里,带着一个婴儿是不堪设想的。”

  “护士长告诉我,何成基家的侄媳妇来看过孩子,她想要,……她刚死了小孩,有奶喂。”

  “何成基?”陈昌浩听说过这个名字,想了一想,“他不是何家屯的大户吗?我们一进驻,他就带着钱财逃跑了。”

  “就是他家。”

  “不,我们的孩子不能让他变成寄生虫……不能成为剥削者。”

  “你怎么变得这样狭隘了?”张琴秋不无遗憾地反驳丈夫说,“地主养的儿子并不见得都是剥削者,在莫斯科大学的同学中,有几个是真正工农出身的?再说,眼前也只有他家敢要,生活条件也好一些。”

  陈昌浩想想也对,如果没有一定的权势,收留红军的孩子能不能保全都成问题,再说,等孩子长大后,革命也就成功了,正像《国际歌》里所唱的——鲜红的太阳已经照遍全球了:

  “也好,给孩子起个名儿吧,将来,我们再把他领回来。”

  “我想好了,就叫秋平吧!”

  “为什么叫秋平呢?”

  “那是有多种含义的,”张琴秋笑笑说,“可是直接取意是来自王维《出塞》的名句:‘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

  “那就把咱们的秋平托付给倪家营子吧!”陈昌浩以强做出的兴高采烈掩饰着心中的苦涩和酸楚。这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儿子啊!

  本来,病中的张琴秋重返倪家营子时,她是怀着见见儿子的强烈的愿望的,但她忐忑不安,生怕发生什么意外,却又按耐不住那种兴奋的心情。“啊,秋平,你长大了吧?长胖了会笑了吗?你像谁?你生在战场上,将来也是一个革命战士吧?你爸爸说等你长大了,革命就成功了,我想不可能那么快……妈妈希望你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张琴秋想入非非了,给儿子设计出千百种前程:军事家?文学家?科学家?还是……她的心灵舒展着,歌唱着,种种幸福的渴望在她的心里萌芽、长叶、开花。

  她是一个优秀的革命者,又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她是怀着美好的憧憬——见见儿子的欲望,走进倪家营子的!

  她们仍住在原来住过的李家屯庄,这里一切她都是熟悉的。这是村苏维埃委员李明松的家,李明松是一个思想开明的中年农民,红军政策的热烈拥护者。当她进入门廊时,马灯熄灭了,杜丽珍到供给处去添油,她请张琴秋打着手电(这是非到不得已时才用的)先早一点进屋坐下来喘口气。她已经累得站立不住了。

  屋里很黑,她不舍得浪费电池,倚着门框等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再走进去。这时她听到一种声音,是一种抓搔声,她想这是老鼠,可是又不像,她用手电向屋里扫了一下,不由地尖叫了一声。她看到李明松那高大的身躯躺在地上,血从他的左胸流了出来,好像已经干了。刀子从那里扎进去,竟然还有刀把露在外面。

  她不想进去,倚在门框上等杜丽珍回来,一种立刻跑开的愿望抓住了她的心。她克制住自己,整个倪家营子都被部队住满了。她向哪里去呢?又有哪个地方没有血迹没有死人呢?

  张琴秋不是神经衰弱的人,她也是一员能征惯战的女将,她不明白为什么这具尸体,给她带来那么严重的恐惧。

  杜丽珍终于来了,她们喊来几个战士,把李明松抬了出去。这时,战士们才发现屋里还有两具尸体——李明松的老婆和儿子。

  杜丽珍从尸体血污的胸口上揭下了一块牛皮纸,上面写着:“跟着共产党共产共妻去吧!”

  屋里有一张桌子,两条凳子,桌上还有一些未吸完的烟蒂,说明凶手们在这里开过会,或者是凶手们对苏维埃委员全家进行过审讯,而后把他们杀了。

  经过简单的清扫,张琴秋斜躺在土炕上,她累极了,很想睡,深深感到自己的虚弱,但她无法摆脱浓烈逼人的血腥味。

  这时,墙壁上一张隐在暗影里的陈年旧画,《年年有余》里的抱着大鲤鱼的胖娃娃,引起她急于要见见孩子的欲望。何成基家的屯庄离这里不超过一百米,她要杜丽珍提着马灯,把儿子抱来给她看上一眼!她知道这并不是理智的表现,但她无力抵拒胖娃娃微笑的诱惑;他在画上向她眉目传情,她听到那小巧的嘴里吐出了“妈妈”的叫声,她闻到了婴儿的乳香……这一切是温馨的柔和的也是撼人心魄的,因为她是母亲。

  张琴秋等待着。

  一个披头散发神情恍惚的女人走进来,张琴秋没有认出她是谁,但她猛然从炕上站起来,忽然见到那个女人仆地跪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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