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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黄沙_黎汝清【完结】(29)

  “你那孩子叫他们给撕了,像撕一只鸡……”

  那女人抱头大哭。

  张琴秋竟然没有弄清出了什么事情,当她记起这女人就是何成基家的侄媳妇时,她犹如一株被雷霆摧折震裂的巨树,无力地晃了一晃倾跌下去。

  杜丽珍跑进来,把那半疯的女人推出去,扶起张琴秋。她看见江子文进来,便催他去叫总政委。

  那个疯女人继续用她的木棒,在废墟里去寻找她喂了将近五十天奶的婴儿。

  四天前,那惨绝骇极的瞬间,李淑贞永难忘却。

  红军突围而出的第二天早晨,何成基和逃亡的地主们,回到了倪家营子,他们首先是捕捉没有来得及逃离的村苏维埃委员们,把他们惨杀在村屯里。

  何成基审讯杀害了李明松,带着满身血迹回到家里,听到侄媳妇屋里有婴儿的啼哭声,他推门进去,凶相毕露站在李淑贞面前:

  “这是哪儿来的!”

  何成基指着侄媳怀中的婴儿,觉得手里少了点什么,才想起那把腰刀留在李明松的胸腔里了。

  李淑贞愣愣地看着叔公那一双血红的眼睛,僵立在炕前,把婴儿死死地抱住。

  在李淑贞眼里,这位叔公本是一位忠厚长者,祥和的圆脸挂着温和的笑容,她不明白怎么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暴烈绝情,来势凶险。

  “说……哪儿来的!”

  “……”

  李淑贞全身打颤,张口结舌,喃喃而语,连她自己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是不是共产婆留下的孽种!”

  “……”李淑贞只是骇然地张大了嘴巴,睁大了眼睛。

  她那怀中的婴儿哇哇大哭,声音洪亮,出奇地扯心抖肺。

  何成基已经忘了平时推崇的伦常,忘了叔公侄媳妇之间的界限,一手抵住李淑贞的乳房,一手从她怀里揪出了婴儿,既快且猛,婴儿停止了哭声,在这个杀人凶犯的手里挣扎。

  “孩子有什么罪?”

  平时逆来顺受的侄媳猛醒过来,全身透射出冷厉森然之气,像一只母鸡为了幼雏而怒视着凌空扑下的鹰鹫。

  何成基忽然眯眯笑了,这笑,比汹汹杀气更使李淑贞悚然而栗,他把婴儿拎在手里,像拎着一只鸡。

  “给我!”侄媳妇竟然逼前一步,其架势悲极凄绝,就要拚死争夺。

  “很好!”

  何成基用赞赏的目光看着这个敢犯虎威的晚辈,僵持了两秒种,一种报复仇杀的狂然激情涌入他的心胸,他提婴儿的右手猛然往上一纵,左手抓住了婴儿的另一条粉红色的柔软的腿,快如电闪。

  一声惨号……

  殷红的血花直溅到李淑贞的脸上。

  “给你!”

  何成基把扯裂的孩子摔到侄媳妇的胸前,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一曲,跌坐在地上。

  从此,她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婴儿的血花溅上天空……而后,她手持木棒,四处寻找……

  陈昌浩一时间心乱如麻,对一个母亲来说,失子之痛是无法宽慰的,他找不到任何语言诉说他的心境。只听见在院内宿营的战士中,有一只孤独的口琴,轻轻地吹奏着《苏武牧羊》歌,如泣如诉,如丝如缕,唤起人们难以言喻的悲凉:

  苏武,留胡节不辱,

  雪地又冰天,穷愁十九年,

  渴饮雪,饥吞毡,

  牧羊北海边。

  这歌声,有一种不可理解的东西隐藏在它的沉郁的旋律里,它从两千年前发出音响,带着远古气息和今天沟通起来,这歌像一个嚼够了生活苦果,尝尽了人世辛酸的老人,在向人们诉说,使陈昌浩进入一种美丽而又可怖的虚幻境界,充满着历史的原味。那时苏武在汉武帝元年以中郎将持节出使匈奴,被扣逼降,囚于地窖,食毡毛饮冰雪坚贞不屈,后流放北海牧羊达十九年之久。

  汉武帝曾任用卫青、霍去病对匈奴发起反击战争,经过河南、河西、漠北三大战役,基本上解除了匈奴对西汉王朝的威胁,派张骞两次出使西域,开辟了“丝绸之路”。

  两千年前的历史,历历如在昨日,连年征战,尸骨堆山,血流成河,“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面对万千战士的死亡,为一个婴儿的夭折而悲伤,不是过分了吗?

  “琴秋,千家万户沉血海,世上几人能无仇?过分悲伤是不必要的。”

  张琴秋像是哀极而痴,目光凝定宁静悠远地望着墙上那张年画,仿佛寻根究底地确认一个事实,确认一个悲痛的命运的奥秘。而后,她的目光落在陈昌浩悲苦的脸上,眼角重又滚下几滴清泪。

  “浩,当初,你是对的,我们不该把孩子送给一家地主。”

  这是一个误区,如果送给一个穷苦人家,不但孩子难保,甚至连收留者也受牵连,不能因为没有发生,就以为是安全的。陈昌浩不想反驳她,一变宽慰的口吻而成责备:

  “我们今天不只是孩子的父母,我们还是革命战士,还是西路军的领导,部队西渡黄河是两万一千八百人……为了一个婴儿……”

  江子文趁机向杜丽珍作了个手势。

  他们两人离开了,留给这对惨遭不幸的夫妻一个倾诉衷肠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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