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让我们经历那刻骨铭心的、撕心裂肺的诀别场面,担心那样会影响我高考。但是,邻居堂伯父去学校所在地的乡政府开会,还是顺便告诉我们,把我和弟弟捎了回来。他怕七月份我回县城参加考试时,回家知道父亲去世的消息,照样会影响我高考,可能还会更大。
我们坐着绿伯父的绿色吉普车,快进村口时,我们小队的一群妇女正在路旁地里地里拔苗,好多人见伯父的车来了,都站起来张望。此时天阴沉的更黑了,霎时狂风大作,铜钱大的雨点东一个、西一个,稀稀落落地砸下来,天地间一片昏暗。父亲的离世,使苍天悲泣,江河呜咽。从此,一个被村里老人们称作文曲星的那颗星陨落了。
当天晚上,为父亲送行,我和小战哭得死去活来,哭得耳朵轰鸣,眼睛朦胧。村里前来观看的人多留下了同情的泪水。
父亲的装殓棺具是由大队免费提供的。大队干部们感念父亲的才华以及突出贡献,又怜悯父亲走后,妈妈带着我们姐妹兄弟,孤儿寡母的,生活无依无靠,因此很关照。
在家的几个孩子都还小,对为父亲送行之礼一无所知,一切事情都由堂哥帮忙。堂哥跑前跑后地料理父亲了的后事,堂嫂像儿媳妇一样行各种礼仪,尽着孝道。我们孤儿寡母无限感激。心灵无以慰藉,咋想咋窄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又噼里啪啦落下来。客人们临走之前见如此,又是一番安慰,才一个个散去。
关上门儿,孤儿寡母七人坐在炕上。谁都不说一句话。小妹还小,她只有十岁,还不完全懂得失去父亲的含义。只是一家人悲凉的气氛感染了她,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俨然一个懂事的大孩子。仰着脸望着大家,一会看看妈妈,一会观察观察我,目光来回移动,尽是渴望。可怜巴巴的,叫人产生无限怜爱。
我的眼泪又扑簌簌落了下来。母亲人到中年,带着一群未成年的孩子,又只有一个(小军)帮她侍弄几亩地,其余全部读书,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用什么来读书?
父亲在世时,夜里哪怕不关门不闭户,我们也丝毫不害怕进来贼什么的。如今,出去进来就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我明白了:这叫另一种害怕。一种孤独寂寞、无所依托的害怕。它啃噬着我们,围困着我们。
第二天早晨太阳出来之前,二叔领着我们姐妹兄弟,给父亲圆坟。来到父亲坟前,我和小战趴在父亲坟上,嚎啕大哭。一抔黄土,永远地隔断了我们和父亲。从此,我们与父亲将永远阴阳两隔,再无相见之日。这是一种怎样的悲痛哀伤啊!两个月前,我回县城体检完后回家看看,午睡时,父亲还坐在旁边,和母亲说:“这丫头又瘦了。”一个“这丫头”一词,令我怦然心动,潸然泪下。今天再次见到父亲,他已经永远孤独地长眠于地下了,我接受不了这种残酷的现实,大把大把地往下挠父亲坟上的土,恨不得将父亲扒出来,再看他一眼。
我的二叔,他已经多年没有消息了,前几天也回来了,陪伴父亲度过了生命的最后几天。老哥俩谈天说地,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那般亲切、和谐的美好时光。可惜只有短暂的几天,如果再给父亲几个月时间该有多好。
二叔刚到家时,问父亲:“哥,小星长啥样了,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吗?”父亲说:“那丫头长得不漂亮,但是也不丑。那丫头从小学习成绩就好,可惜高中学的是文科。我如今这样,肯定影响这孩子了。”其实我明白,这正是古语所说的“庄稼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的道理。
听了二叔的这番叙述,再联想到前院二娘曾经说过“小星可是个丑福人儿!”的话,可见我有多丑!可是,我在父亲眼里却是美的。我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我们和二叔在一起吃顿早饭,一家人终于团圆了,只是少了那个最最重要的人----我的父亲。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当天,我和小战又返回了学校。
☆、第三十九章
1980年6月10日星期二天气状况:阴
在父亲去世的前几天,小军从县城商店,给我买来一双白色半高跟凉鞋。鞋面是由一条纵向主宽条,再与无数条细横条相连接,形成一个类似千足虫的形状,又像一条草爬子趴在我脚背上,形状怪怪的。有人认为它时髦,很漂亮.我是一个传统型的人,对这样的新生事物,接受起来较为困难,不是很愿意穿它。
那天,我穿着这双凉鞋去给父亲圆坟的路上,右脚心被树栅子扎出了血。我就对此鞋更没有好感了,但是不穿它,又没有其鞋可穿。
班里一个家境较富裕的同学,第一次看到我这双鞋时,用眼睛的余光、斜着眼看了一眼,又下嘴唇摆在上嘴唇外。很是瞧不起,她不屑一顾的神态深深地刺痛了我。但我装作没看见,也没理她。在我潜意识里,总能感受到她对我的嫉妒。不会的数学题,她又总缠着问我,我给她讲解一遍,她弄不明白,就再来一遍。我很寒心,她明明知道我父亲去世了,没一句安慰我的话,这我都不说啥,她还用这种眼神、这口型……这家伙忒冷漠,忒不仗义了!我有些愤怒了。这是一个十足的小人,专往人伤口撒盐、落井下石的小人。
1980年7月26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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