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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冷血热_张正隆【完结】(6)

  蒋介石抱定的宗旨,却是“攘外必先安内”。他在发出那封“不抵抗”的铣电时,正在江西指挥30万大军“围剿”红军。

  这种矛盾、对立、冲突,终于酿成了“西安事变”。忍无可忍的少帅,没了东北的“东北王”,一怒冲天,以一种舍生忘死的“不抵抗,毋宁死”的英雄气,挥洒出一道改变了中国历史进程的惊心动魄的闪电。

  别人可以不抵抗,他张学良必须抵抗,于国于家于他个人都必须抵抗。在中国,他是仅次于蒋介石的第二号强势人物,因为他的东北军是仅次于蒋介石的中央军的一支举足轻重的武装力量。而这一切,都是以那片丰腴的黑土地为根基的。中国的大小军阀都拼命地抓枪杆子,但若没有一方属于自己的水土、地盘,谁也阀不起来,只能当流寇。古希腊神话中的安泰离不开土地,喝辽河水长大的少帅,离不开那片生养他的黑土地。失去了那片黑土地,在中国的政治舞台上,他先是浮萍样随波漂流,身不由己地为老蒋去打在老蒋眼里好像比日本人还可怕的共产党,后来则像只鸟儿被关进了笼子,被拎去台湾还是只笼中鸟。

  可他明白得太晚了。

  接到那封“相应处理”的电报,在那决定东北命运的时刻,无论张学良想了、说了些什么,他的行动告诉人们的都是:你老蒋不出兵,让我看情况去办,我看是抵不住、抗不了,那就不抵了、不抗了。

  当时的日本驻奉天总领事馆总领事林久治郎,在回忆录中写得明白:“从当夜十一时稍过开始直到第二天拂晓让出奉天城为止,中国方面由省长公署几乎是不间断地用电话向我总领事馆表明中国官民均无抵抗之意,要求我军停止攻击;到十九日凌晨三时左右,又通知说要开放城门,以示没有抵抗我军之意。”

  不抵了,不抗了,那就这么拉倒了?当然不是。张学良认为日本会抗不住国际上的压力,关东军能很快撤兵。就把希望寄托在“国联”身上,期待“国联”能够为他惩罚日本,伸张正义。

  儿时,笔者没少听老年人讲:那工夫若是换成大帅,一声“妈个巴子”,早跟“小鼻子”干上了。比起大帅,少帅差远了,还是嫩哪。不然,“小鼻子”也不会把大帅“踢蹬”了。

  2001年5月,笔者在黑龙江省东宁县绥阳镇,采访到一位“九一八”事变的亲历者。老人叫陈广忠,九十三岁,当年为北大营7旅通讯连士兵。事变当夜,一颗子弹从左腮打入,满口牙没几颗了。

  老人说,开头听到枪炮声,不明白怎么回事儿,长官说是日本子搞演习。炮弹落大营里了,“子溜子”(东北老话,“子”即子弹,“溜子”即弹道)嗖嗖的,天底下有这么搞演习的吗?有的弟兄伤了、亡了,大家红眼睛了。可上边不让打,叫“原地待命”,什么鸡巴“原地待命”,那不是“原地等死”吗?有的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去仓库拿枪,动作快的就拿到了,有的衣服没穿上就让小鬼子打死了。没接到撤退命令,有些军官就在那儿“挺着死”,军人得服从命令呀!有的被打死了,有的被俘了,有的是被部下硬架着跑出来的。

  老人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上边不让打,养兵干什么?打又不打,撤又不撤,就待在那儿挨枪子,妈个巴子,俺们小兵的命就不叫命呀?

  用官兵的鲜血和生命,为那打到“国联”的官司的天平上加砝码。

  尊敬的洋大人,你们看吧。这满营的弹坑、弹痕,是中国军队自己打的吗?这倒在血泊中的弟兄,院子里的,兵舍里的,床上床下的,不但手无寸铁,而且许多人连衣服都未穿好。还有这些枪库、弹药库,这些轻重机枪、步枪、火炮、坦克,都整齐地摆放着,没一支一门射击过,诸位先生可以随意查勘、检验。如此,9月18日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是一目了然吗?

  阅遍古今中外的战事,青史留名的,或者以少胜多,或者以弱胜强;或者不畏强暴,宁死不屈。至于屈膝投降,大开城门的时日,许多国家、民族也都有过。可如此不抵抗,挺着死,引颈受戮、受辱的,有几多?还有吗?

  鬼精鬼灵的日本鬼子,可是把什么都筹划得明明白白的。什么“国联”呀,“公理”呀,“正义”呀,他们才不在乎这些嘴巴子上的东西呢。在这个世界上,谁的腰包鼓、拳头硬,谁就是老大,有几多人愿意站在明显的弱者、因而注定是负者的一边?他们信奉的是丛林法则,强者、胜者是不会受到惩罚的,因为话语权是永远属于胜利者的。他们要的是事实。而且攻击北大营的日军,开头那枪炮打的都是空包弹,见你不还手,这才动起真家伙。万一攻击失利,那我就是搞演习,黑灯瞎火弄错了地方。管你官司打到哪里,“误会”呀,“遗憾”呀,“下不为例”呀,一张嘴,两片唇,一张一合说去呗!

  上起刺刀来,

  弟兄们散开!

  这是我们的国土,

  我们不挂免战牌!

  这地方是我们的,

  我们住了几百代;

  这地方是我们的,

  我们不能让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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