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有义从他坐着的椅子上跳了起来,瞠视着冯汝劢道:“你这话有点像托派言论了。”
冯汝劢说:“不错,托洛茨基在一篇《不断革命》的文章中说:
‘社会主义革命在一国范围内完成是绝对不可能的。只有当新社会在我们整个星球上获得最后胜利之后,社会主义革命才会完成,’‘在孤立的无产阶级专政下,各种国内外矛盾必然随着成就的增加而增加。’‘如果无产阶级国家继续处在孤立的地位,它最后必然成为这些矛盾的牺牲品。’”我怎想怎觉得他这话有些道理……”
马有义喝道:“你住嘴!”
马有义这一声断喝是下意识间发出的,冯汝劢吃了一惊,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从半开着的门缝里瞧见程璐进了对面一间屋。那屋里坐着三地委来的蔡部长。冯汝劢猛地想起那个用特别的眼神看着程璐的傅副书记,想起几个月前这个蔡部长同程璐谈话后,程璐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冯汝劢便想:莫非这蔡部长真是说媒拉纤不成?冯汝劢的内心深处突然感到一阵烧灼般的疼痛。他一时说不清自家这种感觉所由何来,却又本能地感觉应当立即制止这件事。冯汝劢跳起来就朝对面屋里走。
“程璐,程璐!”冯汝劢站在屋外一迭声叫。边叫,边提腿朝里走。
“亲爱的,我说到处找你不见,原来你在这里窝着……”冯汝劢故意不看蔡碧涛,旁若无人地只同程璐说话。
蔡碧涛的眉头皱起来了,问:“你是什么人?”随即想起来了,这人她认识。几个月前,她同傅副书记还和他谈过话,还对他“弃暗投明”,献身家乡教育事业的行动大加赞赏过呢,便很想笑一笑,但终于没有笑出来。蔡碧涛将头转向程璐,问:“怎回事?你们……”程璐正不知说什么好,那冯汝劢却抢嘴道:“蔡部长,您真的看不出来啊,我们早就……”蔡碧涛眉头皱得更紧了,看定冯汝劢,幽幽地说:“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你是铁马的学生……”冯汝劢笑道:“正是。”蔡碧涛也笑笑,说:“你老师调晋绥日报社了。”冯汝劢喜道:“好啊,过些日子我去看他。”蔡碧涛冷然说:“你很快就会见到他的。现在你先出去,我要和程璐单独谈谈。”
冯汝劢退出后,蔡碧涛严厉地看着程璐问:“程璐同志,身为共产党员,乱搞男女关系是什么性质的错误,想必你是知道的……”程璐脸腾地红了,跳起来道:“蔡部长!您想哪里去了?我们只是……”
蔡碧涛审视地看着程璐。她看见程璐深潭似的两眼水波涟涟,每一个光点都是那么单纯、坦诚。蔡碧涛终于松了一口气,说:“只是恋爱关系?没有越轨行为、没有乱搞就好。程璐同志,冯汝劢的老师铁马是托派分子,已经被逮捕了。”
程璐“啊”地惊叫一声,惶急地看着冯汝劢离去的背景,一颗心顿时尥起蹶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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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程璐同志。今天就谈这里了。”蔡碧涛说着站起来,亲切地拍拍程璐的肩膀,“组织上还是相信你的。何去何从,希望你早做决断。”
蔡碧涛扔下程璐,一个人走进马有义的办公室。程璐真想大哭一场。她双手掩面,凝然坐在桌旁,一时不知该干点什么。这时,苏翠芬从马有义办公室走过来,紧挨着她坐了下来。
“喂,要提拔重用了吧?”苏翠芬拍拍程璐的肩,感叹,“年轻漂亮有文化,参加革命又早,提拔重用是迟早的事。”
程璐苦笑着没说话。
苏翠芬攀了程璐的肩,看着程璐的眼睛说:“你哭过?高兴的?还是……”程璐忙掩饰地一笑,说:“你这是哪儿跟哪儿呀?要挖新闻找马有义就行了。我正为找不到我爹着急哩。组织上让我动员爹返回碛口,我……”“噢,是这么回事!”苏翠芬转换话题道,“你和那个冯汝劢熟?”不等程璐表示什么,苏翠芬接着说:“这书呆子说话怎那么随便?这可不是好兆头。”
“怎了?他说了什么话?”程璐惊问。
“还不是散布托派言论嘛……”苏翠芬说,“报社新调来个铁马,据说是个大作家,前几日被抓了……”
院子对面的圪台上,马有义送蔡碧涛出了他的办公室,看见程璐,就沉着脸说:“你过来一下。”
程璐忐忑不安地走进马有义的办公室。未曾落座,就听马有义问:“你和冯汝劢搞上了?”
程璐没说话。她只能以沉默对之。先前在蔡碧涛面前,她知道冯汝劢那么说的用意,就想将错就错,达到拒斥“组织上”的目的。所以,尽管自家本能地脱口说出“我们只是”如何如何的话,似乎是想做些解释的,但事实上她并未解释什么。当然,蔡碧涛也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当时她万万没有想到蔡碧涛会转身将这事告诉马有义。几年来,马有义在自家身上操着什么心,她心里可是明镜也似。你说他是真爱她也好,想占自家便宜也罢,反正他的企图再明白不过。而况在这讨吃要饭出身的马有义身上,还真有一些知识分子不具备的让程璐真心迷恋的地方呢。那么现在,她和冯汝劢“恋爱”的事马有义已经知道,他会怎么想?你向他解释,他会听吗?总之,依程璐看来,这事算是彻彻底底弄“穿帮”了,你想说也说不清了,不如干脆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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