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李子发断然拒绝河田秀子进入李府。
“我说程家小姑奶奶呀,你是看我李家败得还不够快,是吧?你是成心想让我李家成个汉奸窝子?”
程璐将李子发拉到一边问:“您能信得过崔鸿志不?”
李子发答:“当然。”
程璐说:“崔鸿志可是讲了,既然河田秀子的真实身份一时难以确认,河田带着她到底想干什么,我们一时还弄不清楚,那就全当她真是来考察古建筑的。我们给她礼数周全的接待,让她对中国人的善良本性有所了解有何不好?当然,警惕性还是要有的。”程璐笑着问李子发:“您看我黑地白日的陪着河田秀子,难道真是闲着没事做了?或是也想当个汉奸?”
李子发点点头,终于露出了笑模样。
在程府,盛如蕙用一根指头点着女儿的额头,急赤白脸说:“璐璐,你忘了你‘老老简婆’是怎死的了?挨千刀的日本鬼子啊!”盛如蕙说着,眼泪又掉下来了。
当时,河田秀子惊呆了,问程璐:“你妈妈怎了?是我惹她生气了吗?”程璐就将那一回日军进犯碛口,为了抢劫一枚戒指,竟将百岁老寿星一根手指截下,又将盛家一位女佣轮奸的事一五一十述说一遍,听得河田秀子整整一天没说一句话。
如果说碛口人的热情使河田秀子的内心深处由不安而感动,由感动而想及自己此次来碛口所担负的“任务”,因此在短短的几天里,当初已有的那种对“鼠窃狗偷”行为的反感已演化为深深的羞惭的话,现在听了程璐所讲的事,她所感受到的便是一种沉重的负罪感了。
一连几天,秀子都极少说话。她想尽快结束“考察”快快离开。虽然她明白,由于自己“考察”的预期目的没有达到,回离石后她将面临严厉的申斥。
但是程璐极力挽留她,让她过了七月十五再走。
古历七月十五,是中元节。中元节是鬼节。在水旱码头碛口,自古以来就有在黄河上“放灯”的习俗。一只只油纸叠成的小船载着一支支燃亮的蜡烛被放入河水中,让它们随波而去,那是活人对死者深深的祝福。据说,一盏小灯代表一个灵魂。于是“放灯”便有了超度亡灵的意义。中元节之夜,碛口方圆数十里地内的百姓都会赶来老河边做此善事的。
今年中元节来碛口放灯的客人特别多。中元月的清辉刚刚洒在老河边,扶老携幼的人们便络绎不绝地朝着码头左右集聚而来了。从后街到拐角上足足二里长的一条河岸转眼间就被老少男女占满了。也有渡过湫水河去了二碛滩的。那里也是一片人头攒动。四乡看热闹的人们也像赶会似的朝着老河边集聚。古镇众多的商号把生意搬来了河边,一盏盏写着字号名称的灯笼亮起来了,在缓缓流动的河水中挥洒出数不清的光晕和金银的碎片,像银河的星阵突然飞落人间。女人们臂弯里挎着小竹篮,来到岸边后,便默默找一块平整的地场,与她们的家人一道跪了,神情庄重而肃穆。于是放灯的仪式正式开始。轻烟蒸腾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放灯的人们在焚香烧表。声声告祝是说给亡魂听的。那声音有高有低。高的,是流着眼泪呼喊而出的;低的呢,便只可算作心语了。终于,一只只油纸小船从竹篮里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了,船舱里栽上了白蜡烛,也有放一只小灯瓜,盛满麻油,插了灯捻的,男人们便用火镰打火点灯,然后将那些船儿稳稳端了放下水中。这时,码头上突然响起一派细乐声,那是商会特地请来的丝弦班子在弹奏。那些船儿离了人手,在原地停留片刻,仿佛在与亲人告别一般,而后便悠悠朝前移动了。它们牵着亲人们悲切的目光朝前移动着,移动着,渐渐汇入一条船的河、灯的河,再也分不清哪只是哪只了。河岸上,人们频频挥动着手臂。在一派天籁般的笙歌箫声里,那一只只白色的船儿化入迷朦的月色中,唯有星星点点的灯光依然闪烁在波峰浪谷间。
那放灯的仪式前后持续了一个来时辰,河田秀子始终闭目垂首站在岸边。她在默默地为满河的亡灵祈祷。
本来,河田秀子是满怀着好奇和兴奋来看这仪式的。当人们开始化表烧香,向亡灵告祝的时候,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程璐幽幽地诵出了一首诗:
誓扫匈奴不顾身,
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
犹是春闺梦里人。
河田秀子以她可怜的一点中国古典文学知识,怎么也听不懂程璐说的是什么。便问:程小姐,您说什么?程璐没有回答秀子的问话。她沉默着。过了好一阵儿,才说:河田秀子,今年到这里超度亡灵的人超出往年两三倍了。你知道这么多人是怎死的?未等河田秀子回答,程璐说:他们大都死于战争。其中至少有一半人是被你们“大日本皇军”杀死的。你知道不知道?
河田秀子脸色惨白地听着程璐的话,迟疑地问:“他们都上了战场?”程璐说:“他们都是像盛家老寿星和那个女佣一样的小老百姓。”河田秀子“哦”了一声,道:“简直难以想像!这都是真的吗?”程璐说:“你自己去人群中听听吧,听听他们是怎祝告亡灵的……你就明白了。”河田秀子说:“您是说我可以独自去访问他们?”程璐说:“不是去‘访问’是去听听。你可千万别出声说话。人们要知道你是日本人,非把你撕碎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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