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这些事颇可玩味。杜月笙作为“上海最有势力的华人”(西方人语),不但需要亲自与记者、编辑、律师结交,还要供奉他们不菲的银钱,如果各家报馆都由市里一个“有关部门”管着,再有名的报纸也不过是体制内的一个“单位”,再有水平的记者、编辑也不过是一个按指示办事的“职工”,何需如此费力费钱?搞定他们的“主管部门”的领导乃至更高官员,对杜月笙来说又有何难?至于律师,律师又不是掌握审判大权的人,笼络律师哪比得上直奔法院?可见,那个时候的事,跟今天有些不同。
三
除了维护和扩大实际利益,我们自然想到杜月笙结交文化界的另一目的是附庸风雅。杜月笙有钱有势,可是出身贫寒,读书很少,独缺风雅,而一个人如果没有“文化品位”,终究“上流”不起来。要真的成为一个有地位的人,就必须让文化人看得起。杜月笙在这方面更是煞费苦心,最著名的是他和大学者章太炎的相识相交。
章太炎就是辛亥革命元老章炳麟。这里有个十分有趣的现象:一提章炳麟,我们面前就是一个身着和服、金刚怒目的革命家;而一提章太炎,似乎就是个身穿长衫、皓首穷经的老学究。
章太炎晚年定居苏州治学,以语言学家、哲学家名满天下,但经济并不宽裕。其时章太炎的一个侄子在上海法租界和一个很有背景的人起了房产纠纷,向章太炎求助。章太炎名气再大也干预不了法租界的事,无奈之下章老先生只好卖把老脸,写信给上海头面人物杜月笙,请求帮忙。
杜月笙接信大喜,立即麻利地调动关系为章侄排难解纷,取得两边都满意的效果,然后亲自到苏州章太炎处“汇报”处理经过和结果。两人在章太炎书房相谈甚欢,临走杜月笙还悄悄将一张两千银元的银庄庄票压在茶杯下,不动声色地向章太炎送了一份厚礼。章太炎的感佩可想而知。此后杜月笙还每月接济章太炎的生活。这样一来,杜月笙在章太炎的心里就真的有了地位。
杜月笙本名杜月生,因生于农历七月十五得名,章太炎引经据典为其改名杜镛,号月笙。语出《周礼?太司乐疏》,西方之乐为镛,东方之乐为笙,如此名号,多么高雅!
章太炎为杜月笙做的另一件事更具轰动效应:一代朴学大师章太炎亲笔为杜月笙修订家谱。他根据杜月笙的自述“祖先由浙江海宁迁来”,“考证”出“杜之先出于帝尧”,“直系祖先为山阴杜衍”,让出身微寒、父母双亡、近族寥落的杜月笙跻身帝王之系、名人之后。有了章大师的这篇笔墨,杜月笙再也不必在名门望族面前自觉低人一等了,并于1931年风光体面地在故乡浦东高桥落成了他的杜氏祠堂。
章太炎的这段经历被看成一个污点,有人指责他“傍黑”;而章氏后人并不认同,称章根本没有这么一个在法租界和人争房产的侄子,言下之意是章太炎为杜月笙改名和修家谱不是得了好处之后的投桃报李。但我想此事应不是凭空捏造,学术泰斗和黑道巨枭,这两种完全不同的人走得如此之近,杜月笙想必的确对章太炎下了大功夫,终得到了章太炎的敬重,建立起了“平生风义兼师友”的交情。
除了结交章太炎,杜月笙的座上食客还有学者章士钊、名士杨度、诗人杨千里、才子杨云史等,都是当时文化界大名鼎鼎的人物。有了这样一批文化名人朋友环绕左右,人们再不好把杜月笙看成“黑社会头子”、“大流氓”了,他已成真正的“大人物”。更有很多文化人拜杜为师,按黑社会规矩,拜“老头子”必须开香堂,呈上写明三代简历的门生帖子,并行三磕头礼;杜十分通达:如今我在“明社会”也身兼几十个董事长、理事长、会长,是企业家、金融家、社会活动家,你拜我为师不丢脸,但要你一个饱读诗书的人向我一个半文盲跪拜磕头之类也太为难人了。于是杜改革礼仪:“老头子”改称“老夫子”,“门徒”改称“学生子”,开香堂改为点香烛,三代简历帖改为“永遵训诲”一句话,三磕头改为三鞠躬。这为文化人投入杜门大行方便。经过和文化界的接触交往,杜对文化人的心理已是十分了解,和“风雅”沟通起来已得心应手。
杜月笙如此热诚地“附庸风雅”,目的当然是为提高自身地位。由此可以看出,那个时代的风雅还是值钱的,还是值得去趋附的。如果象今天,成龙周星驰牛群赵本山都是“兼职教授”、买了书号就可出书、给了赞助就可当文化社团理事,恐怕杜月笙对“风雅”就没那么大劲头了。
还有必要提及杜本人的心性。并不是每一个先低微后发达的人都有风雅之心,财势已在手,文化何值一提?何况“粗人”们很清楚文化人在心里瞧不起自己,更容易对知识分子产生敌视和仇视,君不见早些年的某些“工农干部”是如何对待文化和文化人的吗?“知识分子又怎样?还不是归老子管!”这种小人得志的浅薄蛮横嘴脸和报复之心杜月笙倒真是没有。他虽是粗人出身,但心里一直有对文化的向往和敬畏,“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等传统意识积淀在他心灵深处。成名后的杜月笙回忆童年:“当时一个月学费只有五角钱,可惜因为家里实在太穷了,读到第五个月,先母缴不出学费,只好停学。”不难看出话里含着缕缕心酸,他似乎真是有心向学的。等他有了足够的钱势,也想回头努力提高自身文化水平,在门厅高悬的对联是“友天下士,读古人书”,然而毕竟识字少,无法去“读”,他就重金聘请高明的说书艺人长期为他讲《三国》说《水浒》,学习历史知识和古人处世方式;他一度勤练书法,虽然没有什么成就,但“杜镛”二字终可潇洒地到处签写;他非常注重仪表文明,对手下说“衣食足,应该礼仪兴了,再不能让人一看就害怕讨厌”,不论天气多热,他长衫最上面一颗纽扣也从不解开,并禁止衣冠不整、赤膊袒胸的徒众出入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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