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想着就来到碑林。尽管是战争时期,游人仍然不少。他杂在人群里穿行着。一边看一边惊叹,祖国的书法遗产竟是这样丰富,真是名家荟萃,美不胜收,简直是一座无价的艺术宝库。要搁平时他一定会潜心揣摩,陶醉在那种难以言传的美感里,可是今天由于心神不定,眼前的游人和斑驳的石碑都觉得有些恍惚,那些书法精品也难以进入到他的神思里。
大雁塔也是西安的名胜。它既不像一些高而瘦削的塔那样单薄,也不像一些短粗矮壮的塔那样拙笨,它是那样挺拔而又丰硕地矗立在蓝空里,显得雄浑壮伟。天虹随着人群拾级而上,一直登临绝顶。大雁塔果然很高,可以俯瞰西安的郊野。他在塔上转了一圈儿,不知怎的面向北方站定了脚步,目光望着远方,似乎要穿透那绵绵的白云,望见那想望中的古城。在天虹身上不妨说有这样一个优点,即他常常是从积极进取着眼来考虑问题。今天的事固然使他懊恼,但他并不就此却步。心想:我千里迢迢来到此地,怎么能够颓然而返呢?值班人员的一句话难道就能阻断我的道路吗?不,他们不答应,我就自己来走;即使路上有国民党拦截,总不能个个都被抓住。一旦抓不住我也就到了延安了。难道革命圣地会把一个热血青年驱逐出去?如果再不收纳,我也不走了,就死在那里吧!……他想到这里,不禁望着北方。默默喊道:延安,我的光明之土与神圣之土,不管路途有多少艰险,我一定要投到你的怀抱里!天虹的心激动起来了,似乎望见北方的云霭里升起了一颗耀眼的红星,在远远地召唤着他。
主意既定,他的心情也就愉快起来,沮丧之气为之一扫。晚上他在饸饹摊上下狠心吃了一顿饱饭,还悄悄打听了到陕北的路线。第二天一早,他就把行李捆起,乘年轻的车夫还没有出车,向他们全家告别。
“你的亲戚找到了吗?”车夫关切地问。
“找到了。”
“如果不方便,你还可以住在这里嘛!不要紧嘛!”
“不,不,再见了!”他的眼圈红了,“真是太感激你们了,我该怎样来报答你们呢?”
“别说这个,人生在世,谁能没点儿难处。”
天虹背起包袱走出这座孤零零小楼时,极力忍着的一汪泪终于倾泻而下。这是感激夹着羞愧的眼泪,因为他在这里无偿地住了多日,没有给他们留一文钱。
一四 山道弯弯路难测
天虹出了西安城,沿着一条黄土公路向北走去。
看来他的脚步颇为矫健有力。如果比起刚从家乡出走时那个歪歪扭扭的样儿,真是大大不同了。由于一再轻装,书籍只剩下有限的几本,行李已大为减轻,并且打成了背包的样式,尽管很不规范。再加上目标明确,意志坚定,脚步也显得麻利爽快。
这时他惟一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躲过国民党特务的拦截。听人说三原以北设有卡子,将到三原他就下了公路,转入一条山野小径。
已是秋末冬初,黄土高原上的景色是颇为单调的。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割完了,山上的草已经枯黄。放眼望去,田野间一片黄色,再没有别的颜色了。只是偶尔在山崖边、河谷里有一排排挺拔的白杨,傲立在寒风里。但是高原上的天空,却显得格外湛蓝、深邃和高远,使人的心胸异常开阔。
路上行人稀少,村庄也不稠密,有时走上一二十里,才在山坳崖畔间看见一些窑洞,这就是村落了。天虹踽踽独行,不免有些寂寞,便唱几句抗战歌曲和家乡小戏作为排遣。
这天走到中午时分,腹中有些饥饿。抬头一看,前面山脚拐弯处,坐着几个人。天虹走近,才看出是两男一女,正守着山壁上一股微弱的泉水吃干粮。其中一个男的约有二十五六岁,留着大背头,戴着近视镜,身着灰色长袍,像是个知识分子。那个女的穿着蓝阴丹士林旗袍,约有二十上下,像是个学生。还有一个大约十五六岁,一脸稚气,只能说是个孩子。他们拿着小茶缸一边从石壁上接泉水,一边啃着很硬的干粮。
“歇歇再走吧!”那个留着大背头的人打招呼说。
天虹见对方一片好意,便谦和地笑了一笑,停住了脚步。同时他肚子里咕咕乱叫,也的确该吃点东西了。
他放下行李,从挎包上解下缸子,先接了些泉水喝,然后就坐下来吃那梆梆硬的锅盔。
“你是从哪里来的?”那个留大背头的问他。
“从河北,现在已经是沦陷区了。”
“你想到哪儿去呀?”
“我,这个……想做点儿生意糊口。”他的脸红了一红。
不想话刚出口,那个女郎就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天虹登时弄了个大红脸。
“恐怕你是到‘那边’去吧?”女的微笑着说,“我们也是到‘那边’去的。”
天虹不好意思地点头默认。
既然窗户纸已经捅破,他也便反问: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我是从上海逃出来的。反正学是上不成了。”
“你在那里上什么学校?”
“上海光华大学。”
“噢!”天虹带着敬意地“噢”了一声,心里想,“怪不得她那样落落大方,从大地方来的人就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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