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给您讲讲,我跟儿子是怎样见面的。那是在家乡解放之后,我朝公公婆婆的住宅走去,两条腿软绵绵的……游击队里年纪大一些的妇女事先教我说:
“‘你要是看见他,决不要马上承认你是他母亲。你知道他在那儿是怎样熬过来的吗?’“邻家的小姑娘跑来告诉我:
“‘喂!廖尼亚妈妈,廖尼亚还活着……’
“我的两条腿再也迈不动了:儿子还活着!小姑娘又告诉我,我公婆已经死于伤寒,女邻居收留了廖尼亚。
“我走进他们的院子。您知道我当时穿的是什么?一件德国军便服,一条补丁撂补丁的黑裙子,一双破旧的高筒皮靴。女邻居马上认出了我,但她没吭声。儿子坐在那儿,光着小脚丫,破衣烂衫。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我问他。
“‘廖尼亚……’
“‘你和谁住在一起?’
“‘我早先和奶奶爷爷住在一起。后来他们死了,我把他们埋了。我每天都去看他们,求他们把我也带到坟里去。房子里太冷了。什么吃的都没有。我一个人睡觉害怕……’“‘你爸爸和你妈妈呢?’
“‘爸爸活着,他在前线。妈妈被法西斯打死了。奶奶告诉我的……’“和我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游击队员。他们是来安葬牺牲的同志的。听到儿子这么回答,他们流下了眼泪。
“这时我再也忍不住了:
“‘你怎么连妈妈都不认识了?’
“‘妈——妈!!!’
“这是怎样的一声喊叫啊,歇斯底里般的喊叫……儿子整整一个月哪儿也不让我去,连上班也不放我走。我到哪儿都带着他。因为他过去很少看到我在跟前,所以他理所当然地缠着我。就连我和他坐着吃饭,他也用一只手抓牢我,用另一只手吃饭。
“我和丈夫重逢时,什么都谈,一个星期都没谈够。我白天黑夜没完没了地对他讲……”
伟大的慈母心呵!我们往往以为,我们了解你们的勇敢和你们的爱情,了解你们的耐性和你们的柔情,了解你们的忧伤和你们的信念,了解你们的眼泪和你们的愉快,了解你们的一切。其实不然!我们远远没有了解你们,母亲的心房是无限深邃的。
女游击队员拉丽莎·列昂季耶夫娜·柯罗卡雅讲了一个故事:
“……我们那时常常要埋葬游击队员。有时整个小分队遭到伏击,有时在战斗中死掉一半人……我要给您讲个葬礼的故事……
“有一次,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这次战斗中我们损失了很多人,我也负了伤。每次战斗之后都举行死者安葬仪式。人们通常要在坟墓旁简短致词,首先由指挥员讲话。这次,在牺牲者中间有一位本地小伙子,他的母亲来参加了葬礼。她号啕痛哭:‘我的儿啊!我可怎么带你回家去啊!你说说看,我们怎么替你娶亲啊。你在地下,自己照应自己吧……’“队伍肃立,没人说话,也没有人去打扰她。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发现牺牲的不只是她儿子一个人,还有很多年轻人躺在地上。于是,她又为别人家的儿子放声痛哭起来:‘你们,我的亲儿子啊!亲人啊!你们的亲娘都不能来跟你们说话,只好由我来为你们,为你们大家伙儿哭一哭……’“她刚说到‘为你们,为你们大家’时,在场的男人们也开始哭了。谁都忍不住泪水了,整个队伍一片哭声……这时指挥员大声发令:‘鸣枪致意!’哭声这才被枪声压倒。
“这件事深深打动了我,直到今天我还常常想起来。慈母心真是伟大:在安葬自己儿子痛不欲生之时,她那颗心同时也在为其他母亲的儿子而恸哭……”
不能忘记这一点。要了解并且理解,我们的人民是为谁而战,又是对谁而战。这是一场多么可怕的战争——二千万人付出了生命。至于心灵遭受的伤害又该如何统计?又怎能计算得出战争夺去了多少妇女作为母亲的幸福和家庭生活的欢乐与情感?母亲们奔赴了前线,参加了游击队,她们的孩子却只能跟着奶奶或者陌生人长大。
对于战争,母亲自有母亲的统计,那是他们自己特殊的统计。
明斯克医学院第九附属医院神经学教授,战争时期的游击队医生玛丽亚·瓦西里耶夫娜·帕甫洛维茨回忆道:
“我回到村里,看到我家旁边有一群孩子在玩耍。我一边看,一边想:‘哪一个是我的孩子呢?’他们全都一个样,头发剪得短短的,就象以前我们给绵羊剪毛那样,齐刷刷的。我认不出哪个是我女儿,就问,他们中间谁叫柳霞。我看到一个穿长褂子的小孩应了一声,朝屋里跑去。当时我真难分清谁是女孩,谁是男孩,因为他们全都穿得一模一样。我又问:
“‘你们当中到底谁叫柳霞?’
“孩子们指了指,说,跑进家的那个就是。我这才明白,那就是我的女儿。
“过了一会儿,一位老太太牵着她的手出来了。这老太太就是我的外祖母。她领着柳霞朝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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