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冰冷刺骨,刚一入水他的身上就像是被铅块子箍住似的,行动艰难。幸好有跟疯猴子在黄河里捞元宝(黄河捞尸人对水淹尸的称呼)的经历,此时稳定心神,屏住呼吸,玩命摆动四肢,迅速适应水温,潜入水底。
水比他想象的更深,塘底都是淤泥和水草,加上此时的光照条件,能见度只有不到一米。他眯着眼睛,感受暗流涌动的方向,双手扒着石头和垃圾一边缓慢前进一边搜寻。
五分钟过去,他的气闭到达极限,迅速浮出水面换气,然后再次翻入水中。
怎奈水域过于宽阔,如此往返四次,仍毫无收获。体力和光照条件不允许他再搜寻下去,况且时间已将近一个小时,三娃铁定没救了。他惋惜地浮出水,爬到岸边。
还不等气喘匀,有人小声提醒道:“外边儿来的,你要不再回去看看你朋友有救没?”
半天儿一怔,发现栓子并不在人群中,他的衣服、裤子、毛衣、毛裤都丢在岸上。
他暗骂一声白痴,踉跄着要再入水。这时,水中翻花,一个小孩儿浮出水面快速朝这边漂来。
人群“呼啦”一下围上去,待距离合适后,有人伸出钩子勾住小孩儿,壮汉们一起用力向岸上拉。栓子在小孩后边儿冒头,“你们他妈慢点儿拽,我裤衩子(在东北口语中指内裤)丢了!”
小孩正是三娃,安详地闭着眼,跟睡着一样只是了无生气。半天儿用所知不多的急救知识抢救一番,确认命已归西。
刚才跟老婆子抱在一起的女人扑在三娃身上哭天喊地,声声心裂,一个打捞最卖力的中年汉子抱头蹲地,粗糙的手掌恨恨猛拍自己的脑袋,其余人流泪安慰,山村人彼此关照的真情让人动容。
栓子哭得像个大傻子,边哭边说:“我师父会看风水,指定给你们找个宝地,你们就别伤心了,哇啊啊啊啊……”
夜更深了,北风袭来,水面波浪叠涌。人们陪伴一阵陆续离开,三娃爸抱走孩子,宁静美好的山村沉浸在一片悲痛氛围中。
然而同情之余半天儿意识到一个现象十分奇怪,就是这些人手中的带钩长竹竿并不像是农业或者林业工具,也不是现造的,怎么可能人手一把呢?难不成他们以前就经常在水中捞尸体?
第06章 红泥岗挖坟
有句古训讲得好,当面教子,背后骂妻。半天儿他们回到家时,正好赶上老羊头和杨老二巡山归来,见众人颓丧模样,便问发生了什么。
老婆子一开始想隐瞒,可这么大的事儿不可能瞒住,便把事情本末说了。老羊头当即暴怒,拽过狗剩就是一顿屁板子,打得孩子哇哇大哭。这还不算完,随后他又用绳子把狗剩五花大绑,命令老婆子收拾起家里所有的鸡蛋,带上巡山途中新打的野鸡,全家老小一起去三娃家赔罪。
那时,三娃已经换上新洗的衣服,脸也擦了干净,静静地躺在一张杨木桌子上。三娃爸坐在桌子旁,耷拉着脑袋,一口接一口地抽闷烟,三娃妈跪在桌子前,止不住抽泣。
老羊头直接进屋,粗暴地把狗剩往二人面前一丢,“三娃他爸,事儿我知道了,都赖俺家这兔崽子。人我给你送来了,要杀要剐你们随便,不为别的,就为解解你们心宽儿。”
三娃妈抬头,哭花的脸上挤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杨大爷您这是干啥呀!是俺们家三娃自己命不好,赖不着狗剩。你瞅你把孩子整成这样,让俺这当叔叔婶子的咋好意思呀!”
说着,她就去解狗剩身上的绳子。老羊头拦在前面,“狗剩儿,给你叔叔婶子跪下磕头,赔不是!”
狗剩因为被捆着,动作慢了。老羊头额头青筋暴起,不分四五六对着他屁股恶狠狠就是几脚。
三娃妈连忙扑上去,用身体护着,哭喊道:“杨大爷,俺们真谁也不怪,就是三娃命不好。您别打了,别再给孩子打坏了!”
老羊头斜一眼三娃爸,见其仍无动于衷,继续说:“别人不知道你们也知道,你们家三娃子听话,就俺们家狗剩子淘,要不是他领着,三娃指定不能上水泡子那边儿去。老王家的,这事儿你不用护着,该打打,该骂骂,你们要是留他一条小命儿,他这辈子就得像对待救命恩人似的报答你们。”
说完,他换个位置继续连踢带踹,直踢得狗剩身子佝偻,脸憋得一阵青一阵紫。
栓子又急了,一把把老羊头推开,“有你这么打孩子的吗?再给踢死了,又是一条人命。”
老婆子趁机送上带来的东西,跪在三娃爸面前哭道:“他叔啊你就说句话吧……俺们家老头子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呦,他真能把孩儿打死啊!俺们家有这点儿东西都给你带来了呦,我也知道啥也不抵孩子的命,可就这点儿心意。你说句话,把娃留下,以后俺们老杨家当牛做马伺候你们还不行吗?”
说着,她开始磕头,脑瓜门几下就都是大血印子。
三娃爸终于吐出口气,狠狠把烟袋锅子往桌板上一磕,“你们家的东西没人稀罕,赶紧拿着滚!要不是看在你们家老大老三都死了的份儿上,我今个儿指定让你们偿命!”
此话一出,半天儿心里“咯噔”一下。就杨老大和杨老三的事他一直以为是老杨家不想让他们两个外来人知道,现在看来村里人也蒙在鼓里,而且是不一样的谎言。他们为什么这么做?被野兽咬疯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何况村里人要是知道,还能多帮衬着点儿。
他偷偷观察老婆子的神色,见其有些不安,眼睛偷瞄过来,似想看他的反应。他还以一个体谅其良苦用心的神情,悲伤地说:“本来我这个外来人不应该说话,但既然赶上了,你们就听我说几句吧。有句老话讲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现在的事实是三娃没了,甭管咋招也回不来。大人们互相埋怨是一辈子,互相理解也是一辈子。一个村住着,谁也不愿意抬头就看见仇人不是?莫不如这样,狗剩还小,正好他爸也没了,改天杨大爷备点厚礼再来,认三娃爸妈当个干爸干妈,往后像亲儿子一样给你们养老送终,也算替他这小兄弟尽尽孝,你们看咋样?”
说完,他偷偷磕了狗剩一脚。狗剩当即一脑袋杵在地上,“干爸,干妈,都是我不好,以后我就像我三娃弟那样孝顺你们,你们原谅我行不?要不我爷就把我打死了。”
看着孩子可怜兮兮的模样,铁打的人心也软了。三娃爸流下几行热泪,“行了,叔也不是真怨你,就是……唉!养了七八年的小子,说没就没了心里着急。起来,跟你爷你奶回家去吧。”
老婆子一拍巴掌,泪中带喜,“那就这么定了,他爸他妈,明个我预备点儿东西让孩子送来,咱就是一家人了,有啥忙不过来的活儿就跟我这老婆子言语一声,我指定没二话。”
一番言语化干戈为玉帛,半天儿也算做了一件积阴德的好事。回去的路上他先是为自己的枪编了个借口,山里人普遍是法盲,没人在意,然后又对老婆子丧子的事表示同情,一切平淡自然,毫无破绽。但他越发觉得这个村子有些古怪,冥冥之中似乎有他看不到的事情正在隐秘发展。
按照他的计划,第二天他要再去后山囚洞,一来看看两个疯子能不能再提供点儿关于石耳朵的只言片语,二来也找一找老大老三疯癫的蛛丝马迹。可还不等他行动,三娃爸先来了。
按照本地风俗,横死的人第二天就得下葬,三娃爸记得栓子说半天儿会看风水,来求他给三娃找个好窝。
半天儿本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则,爽快地答应,跟着来到三娃家。
三娃妈又给孩子擦洗一遍,手腕系上一条红绳。整理完毕,三娃爸把他装到一个大柳条筐里,带上铁锹,出门向西,闷头迅速赶路,好几次都险些撞在树上。
走了半晌,半天儿有点懵了,试着问道:“王大哥,你这是知道埋哪吗?还用不用我了?”
三娃爸回头,“前头有个烂坟岗子,横死的必须得埋那。你到那再帮我瞅瞅就行。”
说完这句话往前大概三里路,进入一片黑压压的树林,穿过去是一处闭塞崎岖的大沟夹子,两侧泥土如血一样鲜红。再向前,转过一个急弯,沟变开阔,坡度变缓,右侧山坡密密麻麻地冒出三十多座红泥坟头。几棵枯瘦歪松分散在坟包中间,白色的绸子拴满树枝,微风中幽幽招摇。
此情此景,就连常年土里刨食的半天儿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栓子更是吓得脸色铁青,一个劲儿往他身后钻。
三娃爸介绍说这地方叫红泥岗,最初埋葬的是三十年前救山火死的村民,总共有十多个,因为是横死,不能进祖坟,村民集体凑份子找来风水先生给相的地方,后来村里陆续死人,借光都埋在这快宝地了。这里土壤不好,没有树,草也稀稀拉拉,每次下大雨泥水就像血水似的往下淌。
半天儿扫一眼,见此地东西夹沟,南北遮阳,岗蛮土瘠,窝风逆水,是个风水极差的地方,心里把那个假风水先生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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