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腮帮子杀了曾豁牙,想起还有个黑了心的山狗子,起身跑向关押山狗子的破窝棚,一脚瑞开门闯了进去。山狗子已是半死不活,见来人浑身是血,也认不出是谁,听对方自报名号,当时心里头一翻个儿,以为大腮帮子变成厉鬼前来索命了,吓得魂飞天外,张着口作声不得。大腮帮子怒目圆睁,一把掐住山狗子的脖子,往他险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拍手又给了他一个通天炮,骂道:“损王八犊子,想瞎了心也想不到爷们儿还活着吧,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的报应到了!”
山狗子这才知道此人命大,掉进深不见底的金眼子居然没死,感觉气嗓那快给他指断了,挣扎着叫道:“老三你先听我说,咱从古墓中掏出来的珍宝,全埋在我那个窝棚里,一样也没少啊,你饶我一命,那些珍宝全是你的。我说这话是为你好,你可不能杀我,我山狗子混蛋不是东西,你大腮帮子却是一条好汉,咱磕过头拜过把子,破了誓你可不得好死……”
话音还没落地,大腮帮子身后传来一阵风声,上来个人一刀捅在山狗子的胸口。这一刀给山狗子扎了个透心凉,又猛然往外一抽,山狗子前胸到后背多了个对穿的血窟窿,呼呼往外喷血,脑袋瓜子往下一耷拉,两条腿一蹬,一命归了西。大腮帮子定睛一看,原来江上飞也进了屋。不等大腮帮子开口,江上飞就说:“你瞅我干啥,我又没跟他拜把子!”大腮帮子一怔,随即明白了江上飞的用意——江上飞是大绺子里大当家的顶天梁,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招数伎俩瞒得过他?一进来就听得山狗子那番言语,明白这小子耍的什么心眼儿,怕大腮帮子一念之仁留下后患,干脆一刀杀了山狗子,这是不想让大腮帮子为难。大腮帮子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下却感激不已。两人又在榛柴窝铺中搜了一遍,将能带的枪支弹药全带上,到外面牵出两匹森林警察巡逻队的军马,备好鞍鞯,纵身上马路疾驰,找寻接应他们的塔什哈,趁着夜色茫茫逃入了大山深处,鹅毛大雪很快覆盖了马蹄印子,也冻住了那股子血腥气。
这一次偷袭黑瞎子沟森林警察队,干掉了十一名伪满军警,枪支马匹劫掠一空,这个娄子捅破了天,关东军以为是抗联游击队主力所为,迅速集结重兵进山讨伐。不过江上飞提前布置好了退路,带着大腮帮子和塔什哈“上天入地”,屡屡摆脱追兵。入地好说,无非在地洞中躲藏,上天是什么呢?事先在树上搭设桦木板子,再以树枝加以隐蔽,人在树梢上行走,密林中的积雪虽厚,足迹也是说没就没。江上飞正是凭着这身“上天入地”的本领,得以在讨伐队的眼皮子底下一次次脱险。
经过这一仗,大腮帮子对江上飞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觉得做人就该跟江上飞一样,有恩必报,有仇不饶,但他并不想跟江上飞去落草为寇,即使是打小鼻子不祸害老百姓,那也是顶了个胡子的名头,一生一世翻不了身。江上飞明白大腮帮子的顾虑,但凡有条活路,谁愿意上山去当草寇?当初他也是迫于无奈,不得已才入了绿林道。大腮帮子和塔什哈之前想到过,即使是江上飞这样威震一方的大匪首,也不可能一生下来就是胡子,想必是个苦出身,官逼民反落草为寇,谁还没有个难言之隐?
哪承想这一次他们猜错了,江上飞本是财主家的大少爷,老江家有的是钱,站着房子躺着地,家大业大,供他整天地吃喝玩乐,那时候讲究穷文富武,穷人家的孩子识文断字,为的是考取功名改换门庭,江大少爷最喜欢骑马打枪、使刀抡棒,没事就去寻名师访高友。他们家虽是地方上首屈一指的大户,却没有为富不仁,一向乐善好施,人称江善人,四邻八乡的老百姓,没受过他们家恩惠的不多,提起老江家都挑大拇哥。有一年庄稼绝收,很多种地的农户吃不上饭了,就有地主老财乘人之危,拿粮食换地,庄户人家饥饿难挨,没别的法子,为了活命只得把祖上几辈人千辛万苦传下来的几亩薄地,低价转给财迷心窍的地主老财。江上飞他爹不但不按规矩收田,还开仓放粮接济农民,这么一来,可就得罪了不少想借机发财的大户,因此埋下了祸根。当地还有两家同姓的大户怀恨在心,暗中买通了江上飞家的炮手,又勾结山上的土匪,里应外合砸开了江家窑,烧杀抢掠,一门良贱尽遭屠戮,家中的金银细软被洗劫一空,一把火烧光了江家大宅。
好在苍天有眼,那一日江上飞恰好外出,躲过了这一劫,可是家破人亡,田产地业尽被仇家所占。江大少爷孤家寡人一个,想报仇只有落草为寇这一条路。他当惯了呼来喝去的大少爷,如何肯投靠别的山头当崽子?想自起炉灶,撑上一面大旗,无奈一没有钱、二没有枪,拿不出起局建绺的局底,这可如何是好?
一筹莫展之际,冷不丁想起了身上衣服的扣子,领口有一对纯金的纽扣,乃是他祖上所传,他穿哪件衣服,就把这对扣子换上,谨遵祖训,从来不曾离身。这对金扣子虽说比花生粒儿大不了多少,那好歹也是金子,足够换两支快枪。江上飞身负血海深仇,顾不得身外之物了。他拆下金扣子,攥在手心里进了县城,找到最大的一家“同兴当铺”。哪朝哪代开当铺的都不简单,平日里押当、赎当全是现钱,光有钱不行,还得黑白两道通吃,掌柜的必须眼力出众、见多识广,甭管来人拿出什么物件,都能说上个子丑寅卯,否则干不了这个买卖。江上飞进得当铺大门,迎头看见正厅当中高挂一幅《蝠鼠吊金钱》的图画,“蝠”与“福”同音,被视为吉祥之物,其翅膀上挂着两枚金钱,开当铺的最讲究这个,为的是镇宅催财。当铺的柜桌足有两米高,个头儿高的人站在外面往里看也得仰着脖子,柜桌上开着个连脑袋也塞不进去的小窗,外围一圈木栅栏。这种高柜台一来是害怕贼人打劫,二来更是为了压住当东西的人的气势,这叫“压人一头”,目的就是压价。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老掌柜,正坐在里边拢账,听见有人走进来,眼皮子都没拾。江上飞走到柜桌前手掌一翻,阳对金扣子放在柜桌上。老掌柜只瞥了一眼,就被眼前的东西勾住了眼珠子。
当铺老掌柜虽不认得江上飞,可一看这对金扣子,就知道是老江家的宝物。同兴当铺当年也受过江家的恩德,一问前来当当的正是江家大少爷,连忙从柜桌后转出来,请他进里屋详谈。当铺老掌柜关起门来直言相告,他手上有一本《宝谱》,是他们典当行的秘本,其中就有这对金扣子,此宝名为“七彩八珍鸳鸯扣”,出于皇宫大内,是皇上用过的东西,镂空雕花黄金为壳,内镶七彩八珍的宝石鸳鸯,色彩随风雨阴晴变幻。
江上飞没想到祖传的金扣子是件异宝,心中一万个舍不得,却也无可奈何,就问老掌柜能当多少钱?老掌柜说:“实不相瞒,你这件东西值老鼻子钱了,我可收不起,纵然把当铺兑给你也不够,你得去大地方问问行市。”江上飞急于报仇,就让老掌柜开个价,心里说只要凑够局底,有多少是多少吧,对不起祖宗也没辙了。江家遭难之事,县城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老掌柜受过江家的恩惠,而今遇上江家后人有求于己,这个忙无论如何也要帮,多多少少算是还老江家一个人情,于是倾尽所有,给江上飞凑了两千块钱,并且承诺只是暂为保管,等江上飞以后手上有钱了,随时可以来赎当,息钱分文不取。“点塔七层,不如暗处一灯”,老掌柜不忘旧恩雪中送炭,帮了江上飞一个大忙。江上飞感激涕零,用这两千块钱当局底,起局建绺招兵买马,古山为王,将仇家斩尽杀绝。凭他胆识出众,局红管儿亮,替天行道,劫富济贫,聚拢了一哨人马,成了挑号“江上飞”的大匪首。后来江上飞有钱了,可是没去同兴当铺赎宝,他明白自己干的行当是刀头舔血,稍有闪失脑袋就得搬家,即使赎回祖传的金扣子,将来也说不定落在什么人手上,说到底只是一件身外之物,交给同兴当铺老掌柜,也算是物有所归。
大腮帮子打心里敬佩江上飞,时至今日,他落到这个地步已然无乐牵挂,也想跟江上飞出生入死,啸聚山林打小鼻子,但这是条死路,他大腮帮子不怕死,却不忍塔什哈跟着起送命,老丈杆子铁腿索爷对他恩重如山,横不能眼瞅着让这一家挑了灶。本想带上塔什哈远走高飞,回关内胶东老家,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苟且余生,无奈各处盘查甚严,没有安身立命之处,只得继续在深山老林中东躲西藏,凭借江上飞的几处密营,他们三人与关东军讨伐队周旋了整整一年。到转过年来的冬天,时局越发紧张,林子周围的老百姓全被归了大屯,天寒地冻,根本找不到粮食,他们既不敢在山中打猎,也不敢点火取暖,生怕枪声篝火惊动了讨伐队,三个人疲于奔命,处境一天比一天艰难。塔什哈生下来之后不说是娇生惯养,可也从来没吃过苦、遭过罪,实在扛不住了,求大腮帮子和江上飞让他下山。大腮帮子也有这个念头,眼下形势严峻,谁也说不准这片老林子还能藏多久,他只盼塔什哈下山之后可以躲起来,等风声过了,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娶媳妇儿过日子,让老索家延续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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