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屈梦见三元愣神,挥挥手道:“到我们这个年纪,还要那么拼死拼活的话,不划算了。”
燕玲附和说的确难,说她现在在公司,名义上是个小领导,带编剧团队,做有声故事,但实际上,她觉得她的水平是最差的,就她不会写故事。
屈梦笑:“那你怎么办。”
燕玲说:“知耻后勇,赶紧补上,真觉得以前的书白读了,写了那么多年也没写出门道。”
屈梦又对三元,“现在这个社会,如果你不是在体制内的,是给别人打工的,其实你的退休年龄不是五六十,是三十五到四十,如果没有升上去,进入管理层,你就已经退休了。”
三元听得心惊肉跳,但也实在反驳不了。
屈梦跟着道:“怎么就非你不可?你那工作有多大的技术含量?年轻人不香?”
三句天问。三元还想反抗一下,“年轻人不听话。”
“听话是一方面,”屈梦道,“你得干活呀,过了三十五,跟时代不同步了,你都不符合社会化大生产的要求,家里又一摊子,不可能全身心投入工作,那你就自动被淘汰,自动退休了。”
三元怅惘。吴屈梦一番话点到了她的痛处,实际上,她所在的小组里,她龚某人的确是年纪最大的。她现在都不敢问人家年纪。有些来实习的 00 后小孩,爸妈都跟她差不多大。活吓人!她虽然有工作经验,但那点鸡肋般的经验,实在不能算优势。尽管长期住在公司附近的酒店,三元加起班来仍旧没有小孩们凶猛。人家拼的是新鲜血肉呀!她呢,老眯咔嚓眼的。再做下去敲电脑都要戴老花镜了。
从这个角度看,三元似乎又不那么恨斯理、斯文他们了,她在大厂的职业生涯,也只存在理论上的翻盘可能。
人生苍茫。三元深觉眼前一片晦暗。
元旦斯理加班。出去的事,八九不离十,他工作热情空前高涨。不过在三元看来,出去建设被战争破坏的国家,其实没有斯理什么事。他没有工业建设的技术,顶多只是个“打擦边球”的。然而,人家就要这么“富贵险中求”一把。
算了。随他去吧。就算是同林鸟,那也得各自飞。
放假三天。三元的任务是,带娃,带娃,带娃。头一天去近郊公园,回来之后跟默默下五子棋。三元给自己弄了点鸡尾酒。边下边喝。她其实不喜欢这味道,但喜欢这名字。鸡尾酒。有情调。结果一喝还有些上头。
酒劲上来,三元话就多了。她开始叨咕默默,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默默先开始无言,一盘棋下完,他突然来了一句,“我肯定听话。”
三元不晓得怎么接话,愣在那儿。
默默又说:“妈妈要回来,我肯定听话,九点睡觉,饭前洗手,好好学习。”
三元的心抽搐了一下。
默默声音更小,“不要把我送到寄宿学校……”
顿时,三元的眼眶红了。这些日子,她跟斯理嘁嘁喳喳。说默默什么都没听到,不可能。可她没想到孩子这么“懂事”。她招招手,默默绕过棋盘走向她怀抱。她抱着儿子。宝贝儿子。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随她。像雨中的小狗。三元体内的母性顿时占了上风。那种从吴屈梦那回来之后始终没能浇灭的燥火,一下被儿子的几句话抚平。
好了。下定决心了。
回固安。带孩子。向内转。过家庭生活。当主妇。岁月静好。想到这儿,三元又不禁苦笑。岁月静好四个字放在北京就是最大的谎言。放眼四周,谁又岁月静好了呢。屈梦?燕玲?一笑?还是斯文?似乎都没有。时代的洪流中,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只不过受冲击的程度不同罢了。
当然,一切没开始之前,三元就必须做好准备。即便在家,也不能完全脱产。正经工作干不了,总能干点小活儿。她跟吴屈梦打听过,问有没有什么合适机会。屈梦说没有。人家老吴目前的主要任务,就是制造家庭成员。
三元还问过附近正在转让的小超市。不大合适。一来她没有经验。二来转让费要十五万。地面店实在做不起。龚三元还想过做自媒体。这个那个博主。她最想做的是甜点分享博主。可她怕胖,也没那细致工夫。
元旦第二天,老妈姜兰芝来电话。母女俩聊一会儿,过节,三元给老妈打了点钱,又叮嘱她自己花。她问周叔的情况。她妈姜兰芝说完全恢复不可能,但也没恶化。考虑去康复医院一段时间。大概十天。
电话里,姜兰芝还提到一个关键问题。她说周叔打算去周遭看看墓地。
三元不语,等老妈下文。
兰芝又道:“我说太早,起码八十岁上再考虑这事不迟。”三元忙说:“到这个年纪,都难说,人都跟风中的灯似的,他要想看,你别说支持,也别阻拦。”
兰芝说:“他想买双的。”
三元愣怔。原来老头是这心思。二三十年还没过够?死了还要双双对对?
三元不予置评,就是态度了。
兰芝讪讪地,“我是觉得我现在考虑这些还太早,而且真到那一天,也没必要埋在一块,回头你们去看,两边又遇上,啰嗦事多。”
还是老妈考虑周详。
是,老人要都走了,下一辈人就没有再见的必要。可她也不能把话说白了。心照不宣罢了。
“那就缓缓。”三元建议用缓兵之计。
等老妈百年之后,埋哪里,她和八斗说了算。
兰芝又问她去看八斗没有。三元说还没顾上。兰芝提到八斗要在老家找个收破烂的人。这事三元还没听说,她细问了。兰芝大致说了个意思。三元立刻对这项二手衣物回收工作充满兴趣。
第四十一章
一进门,闻到房间里的味儿,三元就对八斗的家居状况不满。尽管这已经是八斗稍微拾掇过了的。沙发上靠着衣服。厨房乱乱的。空气污浊,地面有细灰。不过三元没把责任归结到八斗身上,她怪一笑,指明她就不是过日子的人。口气分外严厉。“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三元用了个文绉绉的句子。
八斗弱弱申辩,嬉皮笑脸地,“姐,还行吧,我没觉得多乱啊……”
三元不客气,“女人懒,”伸出三根手指,“毁三代。”
“她就是太忙了,”八斗还找理由,“平时都是她弄。”
“谁不忙,”三元气提起来了,“我不忙?再忙,也得有秩序,家弄成这样,自己看着不难受吗?”停顿一下,又说,“你得着找个围着你转的,不能找个你跟在她屁股后头滴溜溜转的,”眼珠子都冒怒气,“傲蕾那样的,行么。”
她举他前女友的例子。一个惨痛的教训。
八斗沉默是金。
三元进一步,“你找老婆的意义是啥。”
“两情相悦白头偕老,”还嫌分量不够,又补充,但声音很小,“我爱她。”肉麻的效果达到了。
“她爱你吗?”三元反驳有力,一点不害臊,谈“爱”她是老专家,她跟斯理是初恋,曾经爱得死去活来,谁也不会比她更有发言权。三元替弟弟抱不平,“她要真爱你,就会把你放在第一位。”
“现在女的……”八斗只好泛指,“姐,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小事不拘大事不虚。咱就牢牢把握大方向。”三元爱吃芒果。正好家里有,八斗为消姐姐蓦然出现的怒火,巴巴地洗了,削了,再切成花牙子。递到三元眼跟前。
三元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边吃边说:“都要选择,都得选择,哪头轻哪头重,自己得明白。”
八斗唯唯。
三元突然公布,“我也准备辞职了。”她觉得自己特伟大,言语中饱含悲壮气息。烘云托月地。她看八斗反应。
尽管八斗早已知晓,他还是装作第一次听说,啧啧两声,大声替姐姐遗憾,同时给予鼓励。“姐,你不愁,真的,有了金刚钻,哪儿不能干瓷器活。”
三元自我认同地,“孩子,生了,就要负责到底。小冯能做到我这样吗?”拐了十八个弯,还是要批一笑。
八斗讪讪说这不时候还没到么。
三元缩着脖子,再次确认,“真打算跟她过了?”
八斗长吐一口气,笑容依旧挂着,恳求地,“鞋舒不舒服,脚知道。”
三元低声快语,“我就觉得你这么好的条件,要模样有模样要工作有工作,又有户口……”
八斗打断她,说不说这个了。三元只好换话题,抱怨了斯文斯理一通。这是老节目。在龚家姐弟这儿,王斯文是永远的臭头。然后问八斗二手衣物回收的事。八斗说他的确有这个想法。
三元问:“我能做吗?”
八斗反问:“你想做吗?”
三元道:“只要能挣钱,我就想做,老家雇个人来,再去周边租个仓库,渠道疏通好,就能干了,线上线下都走。你姐夫就能做小程序什么的。”三元一盆火炭,八斗当然表示支持,但他也提醒姐姐,不要低估这件事的难度和辛苦程度。三元实话实说,“我有路选么,现在是,有路,就得走了。”适才还意气风发,一下又变成个无路可走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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