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口气笃定。不容推翻。
“多久？”
“差不多一个礼拜。”
那还好。但八斗还是说了句“天”，眼对天花板，以示绝望。
“干吗，没我你活不了？”一笑说，“男人不能这样。”
八斗叨咕，委屈巴巴地，“活倒是能活，就是质量，不高。”
一笑用舌头顶牙，腮帮子鼓出来一块儿，“今儿不行。”
八斗不乐意，“我都没问你呢，就说不行。”
“看你那样儿，”一笑戳八斗太阳穴，“还用问么。”又补充，“日子没到。”
八斗语速很快，“到没到该享受还得享受呀，跟你享受足疗一样。”一笑举着手机停了一会儿，才说：“那来吧。”她平躺。大地之母状。准备好了海纳百川。可八斗又没兴致了。他建议换个姿势。
实在有些审美疲劳。
一笑说换不了。
八斗只能妥协，脸上还得高兴，他表示肯定让一笑舒服。结果这个过程波澜不惊，办得像告别宴，心里有事，菜是什么味儿就不重要了。结束后，八斗问行么。一笑说你说行就行。又嘀咕：“当人家老婆真麻烦。”
行。麻烦。八斗在心里喊，还有人愿意给你找麻烦，就知足吧。不知怎么的他想到了燕燕姐。顺带联想到了她可怜的夫妻生活。老竺就算战斗力再强。也是飞了几十年的老客机了。能有啥好的用户体验。
八斗不忿儿，“有你想我那天。”
一笑盯着八斗看了两秒，“我心里你占百分之三十。”
“那么少。”八斗跳跳。
一笑道：“不少啦，你三十，我三十，工作十。”
“那才七十，剩下三十呢。”八斗细问。他压根不信工作才“十”。
一笑呵呵地，“我爸妈不得占点儿，还有你妈，以及一点点的未知领域。”八斗说想不到你还有未知领域。回头我探索探索。一笑一本正经地：“人，最难认识的是自己。”
一笑一走。八斗就把老妈姜兰芝接来了。孝顺体现在实际行动上。也是为他自己的心——不让老妈来过几天，他心里不舒服。只可惜，兰芝睡着八斗特地安排给她的主卧大床，头天晚上就失眠了。八斗问为什么。兰芝说有味儿。不适应。是，卧室放了香薰。一笑的手笔。虽然瓶子已经拿出去了。可味道半年都散不尽。
八斗只好拉出沙发床，拿出被褥，床单，仔仔细细铺好。八斗能感觉出老妈对这个家的不满。床只是其中之一。事实上姜兰芝一进门，一拉开冰箱就说家里囤的货太少。又问：“你们平时做饭么。”八斗笑得极不自然，手摸后脑勺，“做，笑笑做得多。”
当然是谎话。小冯基本连锅把子都不摸。做饭是他龚八斗的活儿。而且，多半以下面条为主。米饭做的都少。他们是以外卖为生的人。家里清锅冷灶，没什么烟火气。
姜兰芝还说：“你们这个屋，藏污纳垢。”
八斗不服气，说经常打扫。结果呢，兰芝立刻从犄角旮旯清扫出许多细灰来，让八斗心服口服。她一来就让这个家焕然一新。
实话实说，老妈来了，八斗到日常生活水平确实显著提高。别的不论，下了班一口热饭是有的。但八斗觉得奇怪的是，姜兰芝在他面前说了一笑不少好话。有些，一听含水量就高。八斗把汤泡进饭里，笑呵呵阻断，“妈，用不着夸她，你夸人，要当面夸，要不人也不领你的情。”
姜兰芝道：“我不是夸，我是得把她往好处想，毕竟，她得跟我儿子过一辈子。”有了这句，八斗才算听出些味儿来。他赶忙道：“过一阵，等笑笑回来，咱们就找房子，就在这个小区找，弄个一居室。”兰芝说：“现在不忙，你姐那边确实需要我伸把手，她创业，默默没人带。来你这儿也没事，两个大人，平时也不沾家。”
八斗觉得不妙。
提到两个大人了，言下之意是没孩子。结果兰芝果然顺下去说：“该抓紧的要抓紧，趁我还年轻，还能帮你们几年。”八斗不好意思，小声说是。蚊子唱歌。嗡嗡嗡。兰芝挑破了说：“你爸走的时候，就是懊恼没看到你结婚生子，老龚家几代单传……”八斗最怕听这话，强行打断了，“妈，又来了。”兰芝道：“这个任务不完成，到底下你们家那些人得问我。”八斗说妈又宿命论。姜兰芝过去就信佛。现在信得更厉害。念经，也念米佛。
八斗劝她，“妈你放心，这不是迟早的事么。”兰芝道：“现在不能生的也多，要是有问题，就尽早去看，北京医疗资源发达，总有办法。”
八斗只好强调他跟一笑都没问题，只是缘分没到。
志国到八斗公司办事，顺便约晚饭。八斗推了。志国不理解，“你老婆不是天天加班么，你一人在家也无聊，我真有事儿要说。”八斗说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志国道：“情绪没到不想说。”
八斗笑笑，“你找慧慧陪你不得了。”志国说人家晚上还有课呢。八斗道：“不是我不陪你，我妈来了，在我家呢。”
志国脑子快，“呦，一笑呢。”
“出差。”
“我就知道。”志国坏笑。
“知道什么？”
“一山不容二虎啊。”
“少来，”八斗不同意，“我们家和谐着呢。”正说着，慧慧来电话，找志国。志国避不开，只说要去八斗家妈妈做的饭。慧慧一听，也要前往。而且人家的理由比志国还充分：走亲戚。一进门，慧慧就甜甜地叫八斗妈大姑（其实压根儿扯不上）。又要帮忙做饭。姜兰芝当然不会让她动手。那慧慧就在厨房陪着。
兰芝问她，“学习怎么样。”慧慧道：“马马虎虎吧，能拿奖学金。”兰芝笑道：“你们家人，遗传，脑子好，你牛爱玲大姑也聪明。”慧慧附和，狠狠夸了牛爱玲一通。还说她就是没搞文学创作，不然不比张爱玲差。
晚饭吃馒头稀饭。人多，兰芝格外配了几个菜。主打煎带鱼。慧慧手快，夹了一片到志国碗里。八斗和兰芝笑。见惯了场面的志国反倒有点不好意思。
兰芝柔声：“一看就是会照顾人的人。”慧慧俏皮地，“那也得看是什么人，不能是个人我就照顾。”兰芝又对志国，“你可得对人好。”志国又恢复那种场面人的游刃有余，“那必须！除了我爸妈，我就一个慧。”
兰芝追问：“打算结婚吗？”
大杀器。答得不好要送命。
慧慧瞄志国一眼，抢答：“大姑，反正我是一般不谈恋爱，谈恋爱，那就奔着结婚去的。”志国舌头打结，“那……那是……”
兰芝笑笑，没往下说。
饭后抽烟，志国告诉八斗一件大事。但说话的时候，他还云淡风轻地，烟圈先出来，跟着话也冒出来，“我撤了。”八斗一下没理解。志国跟着解释，“我辞职了。”八斗愣住。然后才问：“什么意思？你跟公司说了？”
志国口气还是很淡，“董事长同意了。 ”
八斗急切地，“然后呢，去哪儿？”
“福成，”志国说，“去了就当部门负责人。”福成是家外企。业内很有名气。
八斗嗔怪，“你怎么早不跟我说。”
志国玩世不恭笑，“现在也不迟啊。”
八斗语重心长，“让你忍一忍，忍一忍，就是不肯，高层还是很看重你的。”滕志国的表情这才凝重起来，他碾灭烟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都忍了这么多年了，找条出路也正常，”停顿一下，“斗儿，咱多大了？等不起！还是那话，咱要是二十三，可以，陪，耗，关键不是了！”旋踵一笑，“等我那边基础打牢了，你这边估计也差不多了。到时候你过来，咱再并肩战斗！”
话说到这份上，八斗不好再劝。可他依旧觉得志国这一步走得太过鲁莽。他问志国，李骐和尤高畅知道么。志国说还没跟他们讲。话锋一转，滕志国又告诉八斗一个大新闻。他说吴屈梦生了个大头娃娃。
弯转得太大，八斗没反应过来。志国进一步阐释，“没敢往外公布，可这事儿哪盖得住呀，有钱人，就想要孩子，一个不够还两个，现在好，一辈子的拖累。”又补充，“不过好在他们家有钱。”
志国这话里，龚八斗听出两个重要信息。一，字面上的，梦姐生的孩子，可能的确有问题；二，字面以下的。滕志国对李骐和尤高畅他们是不满的。他恐怕觉得，他在公司仕途不顺，跟李尤二人不力挺有很大关系。反身关照，八斗觉得李骐他们对他龚某人倒是关照。尤其是调公司这一步，走得很稳。可这种稳当，又再次让八斗感到疑惑。凭什么呢？没有血缘关系，没这没那，人凭什么对你好？你有什么利用价值？哦对了。利用价值。是，他现在还是有利用价值的。他有点像他们的一副手套。但这个位置非常危险。这样一想，八斗又觉得志国的规划很有先见之明。滕志国先闯出去，将来他也好有个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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