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向那位长辈使使眼色,翘翘下巴。
那个知道他的意思:老二跟他在人面前要私下表示一点什么——总是来这么一手的。一下子他昏乱起来:移一移步子又停住,主意不定地看看两个人。
他膀子可给何六先生揝住——直往外走:
“我有好话告诉你,我有好话告诉你!”
唐启昆送了他们回来,一路上发气地嘟哝着:
“哼,这个家伙!哼!”
他不愿意到大太太屋子里去,好像怕她知道他这回事干得没一点着落——会叫她失望似的。一跨进书房,狠狠地瞅一眼零乱的桌子,就累了的样子倒到一张椅子上。
时候正是四点钟。有气没力的阳光想透过窗子射进来,可是没办到。
桌上几碗泡过许多次开水的龙井茶——摆出了一付惨淡的脸色。
他懒洋洋地拿起了一支烟。可是不就去点火:有种很怪的念头把他的动作都滞住了。他觉得他身世凄凉起来。在这闹哄哄的城里——只有他是寂寞的。他瞧着脚下那个模糊的阴影:一些瓜子壳缀得像阴天里的星星。
“十爷今天是怎么回事呢?”他欠一欠身子去拿洋火,什么地方有蚊子嘤的一声叫。
“大家吃了一通,就这样。十爷似乎存心跟他老二耍滑头——谈了一气不相干的话,临了还跟着那个快活人一块儿去玩。”
他愤怒地擦了一下洋火:
“哼,一定又是上烟馆子!真该死!”
他始终没有点着烟:那盒火柴在桌上水渌渌的地方呆得太久,连封皮纸都给泡烂了。他跳了起来:
“来人!来人!……小高!韩升!……丁寿松!……混蛋!桌子也不收拾一下!混蛋!”
可是他一瞧见丁寿松那付害怕的样子,那付做错了事怕挨骂的脸色,他更加动火。他把所有的错处全栽到对方身上了。
“你你……嗯,该死!你跑来跑去的做什么?啊?”
“我没有……”
“没有!没有!……你到底想不想在城里混事了,我问你!……这个样子不行,我告诉你!……客人在这块——你光望着不照应!该死嘛!”
那个霎着右眼,一句话都说不出。
“一个人总要上轨道!”二少爷嗓子略为放平了点儿。“懂不懂,懂不懂?”
“懂。”
唐启昆把骨牌盒子往桌上一倒,一面移正一下屁股。他发见丁寿松还站在那里等什么吩咐,于是转过脸去看了他一会儿。末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摆了摆手:
“好好,就这样。走罢!”
瞧着别人悄悄地出了房门,他这才打抽屉里捧出那本《牙牌神数》,摆出又虔敬又神秘的脸色——悬空着胳膊抹起牌来。
第十章
下了一晚的雨。到第二天上午还没有停。
天上的云结成了一块板——往下压着,把地上的热气挤得紧紧的,叫人觉得发闷。屋子里更加暗了些,白天跟夜晚似乎是没有分别的。
唐启昆张开了眼睛,钉定了帐顶。他感到了梦里受到的那种感觉。仿佛有个什么东西推他到一个什么边沿上去——他想挣扎,又知道这个不幸是逃不脱的。可是他要仔细回想一下那个梦,倒又模糊起来。
雨点沙沙地打着,听着比没有声音还要寂寞。屋檐滴着水,大概地下给滴成了一个荡,就发出一种又清脆又单调的响声。
他身上觉得有点痒,可摸不准在什么地方。一个人在这么个天气里,就会联想到一些霉天的小虫子在身上爬,好像皮肤在腐烂了似的。
膀子伸出了被窝,自己闻到了一股男子常有的油垢味儿。他记起小时候母亲告诉他的:睡觉顶容易着凉。于是撩开帐门——很厌烦地往外看一看,把手缩了回去。
虽然他已经到了四十开外的年纪,承继着祖产在当家,在支持着这个大场面,可是童年所受的那教诫——还根深蒂固地盘在心里。
有一次——正是他九岁上,娘带他坐轿子到什么地方去,他半路睡着了。
她老人家很命地捏醒他。
“回来,回来!”她害怕地叫着,“轿子上,车子上——都不能睡觉,听见吧?”
“怎干?”
母亲摆出一副很神秘的脸色,一直到了目的地才悄悄告诉他:
“一闭了眼睛——魂就走开了。在路上睡觉,魂就跟不上来。”
于是他一直记着。就是在外面打了一晚牌回来,坐在小侯拉的车子上,他也小心着不闭眼睛。
他认为大太太在许多地方仔细得过了火。
“何必呢?你老人家的衣箱总是放在床底下,尽让它发霉。吃饭呢一定只吃两碗。”
大太太就得举出许多实例来:杨家穷下来——因为女人的衣裳挂在楼上晒的。刘七爷老年还那么贪吃,死了之后就托了个梦给他儿子:他在阳世吃那份粮食吃过了头,如今在阴间种田来补还。
“你看嗄,”她末了下了个结论。“在那块要种田哩,受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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