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我借钱是——总是——一分。顶多一分五。没有过二分的。”
“啊呀!”华老伯把扇子停住在胸脯上,像打碎一只碗似的脸嘴。“这个——这个——叫小弟为难了!”
他真万分对不起人。他很体己地叫别人知道他的家境:为了交情他理该替朋友贴出利钱来,可是多了他也吃不消。
“那么月利要几分呢?”唐启昆问。
“太大了,太大了,简直不成话。”
“那是——?”
“唉,他们非七分不可。”
“七分!”
世界上所有的声音好像一下子给推落到一个深坑里似的,谁都闭了嘴。这沉默叫人很难受:静得觉着耳里的嗡嗡地响。
这么挨了十来秒钟,华幼老摆出一副又抱歉又谨慎的神气——诉说着他自己的苦衷。他能够来往的只是几冢钱庄。唉,他们实在也紧得很。放款子——连田契作抵都不敢放:他们知道近来的田不值钱,收在手里是个呆东西。
“而况——如今快到端节了。他们只指望收回来。这回子叫他们放,那——那——利钱之所以重,实在是这样一个道理。……这样子罢,二先生,节后再借,嗯?如何?”
唐季樵把脸皱了起来,自言自语地插一句嘴:
“唉,他就是过节不了才借钱的。搞到这样一个地步!”
为了大家都不谈起抵押,唐老二觉得轻松了些。他不大着急地跟姓华的商量利钱的事。这可弄得华老伯很窘:那位长辈老实想替别人帮忙,可是力量又不够。他把扇子折起来放到桌上,取掉帽子搔搔头皮:
“这样子,二先生看如何:小弟替你贴两分。”
那个踌躇了两三秒钟。
“好罢。老伯多多照应我……”
回到家里,唐老二决定不把这桩事告诉大太太。他只在第二天起一个早,十一点还没到,他就照约定的到华家去了。
他摆出一付老实的样子,好像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懂——竟相信别人真的是要问钱庄借的。
“我当然顺水跟着他这么说,”他昨天跟十爷捣着鬼。“哪里是问钱庄借呢。钱庄从来没得这样大的利钱,不过赚几个拆息。这个谎讲给哪个听嗄!”
不过他相信自己不会上当。华老头只瞧见眼面前的好处,硬要五分利。可是这种人不懂得生意经——连押头都不好意思要。于是他也像华幼亭那么坐得挺直,不断地提醒自己:
“留神点个,留神点个!只要把现钱搅到手,那就——唵!”
华幼亭老先生可拿出谁画的册页来,一张张翻着,指指点点谈着,他声明他顶爱的是山水跟人物。
“二先生你看看:这个题的跋也就不俗。……不错,府上藏的人物画是很多的。”
“有一堂王小某画的屏。”
“哦,我听说还有仇十洲的册页。”
“那是——那是——不大那个的,我们藏起来不让小孩子看,那是——”
“唔,恐怕是仕女画。呃,二先生能借给我看看吧?……还有王小某的小弟也想拜观拜观。”
随后他老先生又把话题转到了金石。他向来听说唐家有几颗文三桥的图章,也想要欣赏一下。不过还是仇十洲的作品对他格外有兴味些。
“一共有几幅。那册页?”
“三十六幅。”
“妙得很,妙得很,”他庄严地说。“这——这跟四幅人物,还有那五颗图章,小弟下午差人到府上来取,如何?”
老半天唐启昆才摸清他的意思:他想拿这三套东西来做借款的抵押。并且他还解释了一下:
“二先生昨天谈到用田契作抵,我是决不敢当的。但是我要太那个,二先生心里一定下不去。这回——只好暂存在小弟这里,这些东西。虽然是至友,也未能免俗。这就算是——”
他格格地干笑起来。
“这算是什么意思呢?”唐二少爷想,使劲瞅了那个一眼。
那些玩意儿——二少爷从来没把它们估过价。他认为应当仔细想一想。
“能够值这多钱啊?——值一千二啊?”
这可叫人信不过,那位华老伯傻不里机只爱玩这—套。可是今天——别人一把这些画呀图章的看得样么贵重,他唐启昆就觉着舍不得了。仿佛他有些家具本来没有用处,不值一个大的,一下子给谁抢走一样。
“他想卡住我!”
老实说,华幼亭这种人他才看不起哩。这老头儿的来历就不明白:谁也不知道他老子是干什么的。华家的上人从来没听谁谈起过,说不定是些泥腿子,或者简直是差役。这个华老头儿自己也没有提过他的家史,好像他是凭空打地里长出来的。他只告诉过别人——有一位举人是他的同族,他该叫那个做叔叔。而那位族叔又是陕西人!
“他是个暴发户,”唐老二对自己嘟哝着。“暴发户——真该死,总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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