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寿子,不要站太阳底下:太阳底下有灰。”
唐老二叹了一口气:
“唉,丁寿松无聊到这个样子!起码该判个一等有期徒刑才对。”
“是的哎,”温嫂子附和着。一面把头昏膏药撕下来,哈了哈热气又贴上去。
这些——他们的意见竟是一样。唐老二感到从来没有谈得这么痛快过:越说越顺嘴,肚子里意思也越多。他不断地抽着烟,不断地打着手势,身子觉得飘在天空中间的样子。直到高升过来请他的时候才住了嘴,还很不愿意别人打断他似地问:
“请我去什么事?”
“不晓得。唐十爷跟华老爷请二少爷过去。”
他带着抱歉的神气打个告别的手势,这才跨起很大的步子。那个华幼亭迎上了他。
华老先生已经穿上羽纱袍子,还是摇着折扇。他很恭敬地打着拱,要到隔壁那间屋子里单跟唐家叔侄两个谈点儿天。他对站在房门口踌躇着的唐老二客气地做做手势。
“请,请。”
唐老二吓了一跳,稍为踌躇了一下,用种不自然的声调谦逊着:
“嗳,华老伯先请。”
“呃,没得这个理,没得着个理。呃,呃。”
里面十爷已经在那里踱着。一瞧见他们进去,似乎吃了一惊。可是华幼老硬请大家先坐下,他慢条斯理摆动着肩子,谈到了唐启昆那笔债。
“兄弟每月替二先生贴点子利息——倒是应份的。然而如果到期不还……”
他生了根似地把视线钉着斜对面那张长脸,他表示他万分抱歉,钱店的债可延宕不得。
唐启昆的回答挺干脆:
“到期不还,就照借字上的办法好了。”
“是,是。借字上面固然有此一着。然而为了我们私交——我不得不提醒二先生一下。季翁以为是不是?……如今我们就一定这样。……”
那个债户嘴角上闪了闪微笑:
“哼,他还当他上算得很哩!”
随后华幼亭先生换了题目,扯到了吴昌硕的图章。那位老艺术家生前跟他是好朋友,他常跟他那个中了举的族叔在吴老先生家吃饭的。
“吴俊老送过我八方图章,四堂屏:真是希世至宝。他老先生常常送我东西,我那个墨盒就是他送的。”
接着他就拿许多种墨盒来批评一下:他认为北平的——如今刻工不及从前。
“季翁你看,”他说。 “世界真不同了:这些东西就没有人来玩赏,心里一天到晚只记得一些俗事。我倒要托何云老定几个墨盒看看。……不错,何云老到北平去了——季翁还不晓得吧?他是筹款去的:说的要买田。”
唐二少爷跟着说了一句:
“筹款买田?”
他心一跳,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如今什么事都顺手,气运这东西仿佛在那里拼命巴结他,把一桩桩好事凑上来。他得趁这个当口多安排点事情,照他的话说起来就是——
“只要有一两件事转了好运,件件事都会称心如意。这个像走船一样,我该趁着顺风多赶点个路。”
于是他索性去找丁文侃谈几句,他一点拘束的样子都没有,似乎有鬼使神差着的,用种又大方又客气的口气表示了自己的意思:他想要这位当秘书长的亲戚替他找事。他连自己都有点奇怪——为什么说得这么顺嘴。
侃大爷马上就答允了他:
“好好好,我替你留意,我替你留意。有机会自然要借重你。呃,这样子罢,你跟梁秘书说一说罢。冰如,冰如,”他很忙的指指唐启昆,“哪,启昆二哥想在部里找个事,你给他注意注意。”
那个很热心地搓搓手,掏出“怀中记事册”来写上了名字。然后带种精明的派头看着唐老二:
“唔,唔。那——那——呃。请你开个履历好不好?我们的手续是这样。……”
“不必,不必!”秘书长好像因为事太多,有点烦躁似的。“等有机会再开履历吧,你等我的信好了。”
匆匆忙忙走开了,忽然又回头加了一句:
“机会一来——我就叫梁秘书写信给你。”
“唐二先生学的是——?”梁太太很客气地插嘴,“科学还是数理?”
唐二先生认为他该跟这对夫妇谈几句,于是叙述了些他在北京学法政时候的情形。从前的学堂程途都很高,功课也紧得很,不像如今这些学堂吊儿郎堂。他等别人叹了一口气之后,又很庄严地表明了他找事的意思:
“一个人总要做点个事,家里就是有钱也该做点个事。国家把你培养成一个人材,怎么不做点事呢?”
“是的,是的,这个就是教育的意义,”梁秘书沉思地说。“是的,顶要紧的还是教育,这个教育……”
“所以嗄!”
随后唐启昆一直不住嘴,对世道人心发起议论来。于是他又提到丁寿松。他挺愤激地告诉别人:那个家伙竟想要欺侮他的大嫂——那他怎也容不得他!他斩铁截钉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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