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以正考父为首的部分宋国君子却是赞同宋襄公仁义之举的。《史记·宋世家》在最后就说:“襄公之时,修行仁义,欲为盟主。其大夫正考父美之,故追道契、汤、高宗,殷所以兴,作《商颂》。襄公既败于泓,而君子或以为多,伤中国阙礼义,褒之也,宋襄之有礼让也。”
大意是说:宋襄公的大夫正考父为了称赞他,因而追述契、汤、高宗时代殷朝兴盛的原因,最终写下《诗经》中的《商颂》。其中有一篇《殷武》就写道:“挞彼殷武,奋伐荆楚。罙入其阻,裒荆之旅。有截其所,汤孙之绪。”(看来殷商与荆楚乃是世仇)此外还有些君子也认为宋襄公值得赞扬,他们感叹当时中原地区的国家缺少礼义,而宋襄公具有礼让精神,所以不惜褒奖之词,大力表彰于他,说他是仁慈的圣人。泓水之战发生地今河南省商丘市柘城县慈圣镇,慈圣据说就是为了纪念宋襄公的。
到了战国时代,战争的残酷性加剧,古军礼已经荡然无存,所以这时候的史书春秋三传大部分对宋襄公持贬低态度。《左传》自不必多说,它大量记载了公子目夷与公孙固的反对意见,其态度非常明显。《谷梁传》也是差不多的意见,它说宋襄公“不顾其力之不足而致楚成王”,又说:“兹父失民也。其失民何也?以其不教民战,则是弃其师也。为人君而弃其师,其民孰以为君哉!”认为宋襄公自不量力,丧军失民,其所谓仁义并不可取。
只有《公羊传》对宋襄公与泓之战大唱赞歌,说:“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临大事而不忘大礼,有君而无臣。以为虽文王之战,亦不过此也。”盛赞宋襄公泓之战可比于周文王,并相信他本来应该像文王一样取得成功,他最终之所以失败,是由于宋国臣民不争气。
而先秦诸子中的兵家,自然是百分百反对“宋襄之仁”的。孙子的兵法,清清楚楚地说要“乘人所不及”,又说“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吴起的兵法,也明明白白地说“行列未定可击”。
法家的韩非则认为“繁礼君子,不厌忠信;战阵之间,不厌诈伪。”所以他也嘲弄宋襄公,称之“此乃慕自亲仁义之祸”。
到了汉代经学兴起,认为宋襄公是道德英雄的看法又逐渐占了上风,其代表人物就是名声也不怎么好的汉代大儒董仲舒,他在《春秋繁露·俞序》中说:“霸王之道,皆本于仁……故善宋襄公不厄人。不由其道而胜,不如由其道而败。”认为仁乃王道,宋襄公就是王道。董儒论事,只问是否合乎道义,不问是否能成功。
这就也有点偏颇了。为了成功不择手段固然不好,为了道义不论成功是否也太扯了点呢?平衡,应该要有个平衡吧,太极端了都不好。
转眼到了宋代,这个与宋襄公有一字之缘的朝代,却是他骂名最多的时代。盖宋人重文轻武,看重文人的风雅,轻视武士之荣誉,宋襄公讲究堂堂正正尊重对手的战场对决,自然得不到心思灵活的宋人青睐,而通常斥之为假仁假义冷血无情之辈。
这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既喜好填词与风月,也喜欢指点江山评断青史的苏轼。苏轼在他的文章中大骂宋襄公假仁假义欺世盗名,说:“未有如宋襄公之欺于后世者也。自古失道之君,如是者多矣,死而论定。”
苏轼论史喜欢“诛心”,这在小生看来也颇不客观,真仁假仁每个时代甚至每个人都看法不同,怎可一概而论?历史是复杂的,依我看宋襄公功过参半,不能一棒子打死。
宋人黄震也批评宋襄公用目夷为相而不听其计,其实是个狂妄刚愎之人。(宋襄公知目夷贤于己而不用,盖妄人耳,历史反多其礼让,又何欤?)
另外一位宋代学者胡安国也在《春秋胡氏传》中列出了宋襄公四大罪状。
第一,宋襄公平齐内乱立孝公,这是“奉少夺长”(公孙无知才是长子),是自称守礼君子却违反周礼的虚伪表现。
第二,宋襄公以小国国君为祭祀牺牲,是谓残忍无道。
第三,宋襄公武力胁曹,是谓德薄之辈。
第四,宋襄公泓水战败,是“计末遗本,饰小名妨大德”。
光看这四大罪状,似乎宋襄公非但不仁,而且罪大恶极,死不足惜,就算不战败也要自杀以谢天下才行了。
明朝人基本上也对宋襄公持贬低态度。明著名隐士徐霖曾作诗曰:“不恤滕鄫恤楚兵,宁甘伤股博虚名。宋襄若可称仁义,盗跖文王两不明。”
接着我们再穿越到清代,发现这时宋襄公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说一句“骂名满天下”都不为过。
清人吴曾祺说:“(宋襄公)用人于社,昏暴甚矣,一败之后,无以自解,乃姑托以仁人君子之言。何不知羞耻如此。窃谓宋襄公此番举动,是为后世伪道学之祖。”
清人高士奇则说:“甚矣哉,宋襄之愚也……吁,宋襄其谁欺乎?夫祸莫朁于残人骨肉,而以国君为刍狗。无诡之杀,鄫子之用,以视重伤于二毛,孰大?逆天害理之事,宋襄敢行之,而故饰虚名以取实祸,此所谓妇人之仁也。”
清人梁玉绳干脆就在文章里责备太史公《史记·宋世家》中的论赞采用古籍(《公羊传》)有失偏颇,他压根儿就不相信当时有部分宋国君子对宋襄公持肯定态度。(泓之战以迂致败,得死为幸,又多乎哉?执滕子,戕鄫子,行仁义不忘大礼者如是耶?何褒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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