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姑道:“他不是越人……”但她已有四十多年没见过秦越人了,不知什么时候秦越人的相貌在她记忆中已经一片模糊了,这话说来竟也不那么自信了,嗫嚅道:“应该不是吧……”
却听那人道:“在下汝州孟芦……”
此言一出下面人群中又开始议论纷纷,独孤湘问道:“这孟芦其貌不扬,到很有人望么?”
李腾空笑道:“湘儿妹子,你久在江湖,不知杏林之事,这孟芦的阿爷可是大大的有名,他阿爷便是孟诜。”
独孤湘又道:“这孟诜又是谁?”
李腾空道:“孟诜乃亚圣孟子三十一世孙,垂拱初年进士及第,担任凤阁舍人,长安年间拜同州刺史,但武周朝他因言获罪,不断遭贬黜,神龙中,告老还乡,致仕归伊阳之山隐居。”
独孤湘道:“啊……孟诜是个做官的呀?我还道他是医生呢。”
李腾空笑道:“别忙啊,孟诜不仅是儒生,也是杏林中人,他是药圣孙思邈的真传弟子,神龙年间归隐之后,他便以药饵为事,在故乡汝州开了一间医馆,景云二年睿宗因朝局动荡,忧思成疾,满朝御医束手无策,遂召孟诜自汝州回朝,孟诜献千岁松脂茯苓,熬成茯苓汤,睿宗连服七日,内外焕然一新,沉疴立除。睿宗问他要什么赏赐,孟诜道归隐田园之人别无所求,只是在乡野开了个医馆,请圣人赐名,睿宗以‘孟氏歧黄,余泽百世’之意,赐“孟余堂”之号。”
江朔赞道:“这位孟诜真是一代传奇人物。”
李腾空道:“可不是么,至于这位孟芦,乃孟诜的曾孙,是孟余堂第三代家主孟玚之子,不出意外的话,也是孟余堂未来的家主。”
孟芦在台上向四下叉手施礼道:“我孟余堂自乃祖创立至今已四十年矣,多得世人抬爱,和诸位同行的帮衬,孟余堂分号遍布我大唐全境,在北地营州亦有分号,今日之会,我孟余堂也算半个东道。”台下立时有人纷纷附和叫好。
大无信点头道:“难怪能在此处召开大会,原来是借着孟余堂的大名。”
独孤湘问:“这又是为何?北镇庙空着也是空着,拿来用用也无妨吧,况且连大殿都未进,只是在偏院聚会而已。”
独孤问道:“北镇庙是皇家祀庙,寻常人不得入内,就算圣人十年百年不来一次,也不可能给这群没有官身的医者使用,但孟余堂就不同了,孟余堂是睿宗钦赐的名号,且八十年来孟余堂靠着药材买卖,在朝野之中皆颇有人望,这才敢启用北镇庙偏院来做会场。”
孟芦抬手压了压言道:“今日之会,有的大贤已事先知晓,有的可能听到过一些风声,但更多的大贤尚不知晓,但此事事关我大唐杏林每一个人,秦越人大贤才将各位贤人请到此处一起商议。”
下面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孟芦道:“在下也不再赘述闲言,有请越人大贤登台。”此言一出登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声。
独孤湘道:“乖乖,越人大贤真的好有人望啊。”
李腾空道:“那是自然,老一辈的名医圣手孙思邈、孟诜、秦鸣鹤都已相继故去,秦越人是秦鸣鹤的亲传弟子,他的针砭之术深得秦鸣鹤真传,孟芦和他阿爷孟玚和他比起来可都是小字辈了。”
说话间见一鹤发童颜的老者缓步踏上了棋盘山向着台下众人叉手行礼,台下登时变得鸦雀无声,江朔目力极好,细看那老者虽然须发皆白,但面色已然红润,面上少有皱纹,五官较中原汉人高深,看得出来是西域番人的面貌,但看他装束,举止都与汉人无异,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一双眸子,全无老人的浑黄,仍然是清湛如水。
老者叉手道:“诸位杏林同道,老朽秦越人这厢有礼了。”
台下中医师一起叉手还礼,更有台下近前之人向他问安,秦越人道:“多谢同道关爱,老朽身子还算硬朗,今日请诸位来却不是为了寒暄,而是有一件大事需要诸位鼎力襄助。”
台下有人喊道:“秦大贤难道是遇到了什么疑难杂症,要我等会诊么?”
另一人驳斥道:“呸,秦大贤医术高超,直追药圣,能有什么疑难?就是有,他辨不明白的,你我又有何德能,敢在大贤面前指手画脚?”
又有一人道:“哎……仁兄此言差矣,所谓术业有专攻,医道广阔,以内外分,有疾医、疡医;以病患分,有小儿医,带下医;还有
专治耳目的痹医,长于针灸的针师;更有画符念咒的巫医。就拿食疗来说,孟余堂便可称天下第一。”
先前一人道:“嘿,阁下是孟庆堂都畿道的主事吧,‘天下第一’这话可说得有些满了。”
马上有人出言:“这位是扶风王焘的弟子吧?王门抄医书的本事倒是不小,却不知还懂得食疗之法呢。”
那人怒道:“家师博采众家之长,整理前朝医家医籍达六十部之多,去芜存菁,修订成《外台秘要》一书,可谓上自神农,下及唐世,无不采摭的集大成之作,比之名为医师实为货郎的食疗医者可不知高明了多少。”
此言一出,台下登时一片哗然,孟氏食疗徒众既多,势力又大,立刻对王门的医师群起而攻之。
王氏门徒却也不在少数,纷纷反唇相讥,其中一人指着先前说王门“抄医书”的那人道:“我没有认错的话,尊驾是法象论的传人,怎么张文仲的徒弟到来挑拨其孟、王二门了?”
那人冷笑道:“我门师祖张文仲乃前朝尚药奉御,文仲通医理,尤工‘风’、‘气’之学,撰有《随身备急方》三卷和《法象论》一卷,可是都收入《外台秘》中咯,难道是你们师祖王焘搞错了么?”
棋盘上下顿时乱成了一锅粥,除了茅山道士没有卷入争论之中,其他医师多已加入论战,吵做了一团。
独孤湘皱眉道:“越人大贤什么都还没说呢,怎么下面就吵做一团了?”
韦景昭道:“福生无量天尊,自古文人相轻,医师却也是如此,互相都不服气,聚在一起就是无尽的争吵。”
独孤问亦道:“医道各派各有擅专和独门秘方,恐怕是谁也说服不了谁,这样吵下去恐怕局面马上就要不可收拾了。”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孟芦再次跃上棋盘山,运起狮子吼神功,朗声道:“宣圣人敕令!”
第209章 惊人之论
孟芦发这一声喊,台下登时安静下来,须臾沉寂之后,先前那与孟余堂斗嘴的王焘门下弟子喊道:“孟芦贤者,此时可不能打诳,圣人敕旨何在?”
孟芦道:“当着各位大贤的面,孟芦怎敢打诳语?有西京长安来宣旨官中官辅趚琳在此。”
说话间一体态肥胖的中年登上石台,不过他看来不会武功,手脚并用费了好大劲才从下面爬上台来,孟芦忙上前搀扶,此人向众人拱手说了几句客套话,然而他中气不足,不能如孟芦一般将话语清晰送入每个人的耳中,但看他穿着打扮及面白无须的样貌,显然是禁中的中官无疑。
那王门弟子虽离得近,也没听清辅趚琳的言语,高声喊道:“诸位禁声,禁声,请辅中官宣旨!”
孟芦道:“慢来,慢来,原是要先请越人大贤先备述前情,再请辅中官宣旨,不然诸位也难明所以,然而方才大贤才开口说了一句话,诸位就吵做一团,可叫外邦人看了我大唐医师的笑话。”
独孤湘悄声道:“呀……这孟芦怎么说越人大贤是外邦人?”
韦景昭却望空一指,道:“他说的不是秦大贤,是那边几位。”
独孤湘生的矮,却看不到韦景昭所指方位站着什么人,急道:“朔哥儿,你托我一把。”
江朔道:“别胡闹,你立这么高,不是要惹人家笑话。”
独孤湘仍不放弃,道:“不会的,我们站在最后面,你托我一下,谁又会看我们这边。”
江朔拗她不过,只得站到后面,伸出手掌,独孤湘轻轻一跃,站上他的手掌,江朔轻轻一举,将她托在手中。大无信惊道:“听说汉宫飞燕身轻能做掌上舞,我还道只是种夸张的说法,今日才知真有这样俊的功夫。”他赞的是独孤湘轻功了得,其实以江朔的功夫,莫说一个体态轻盈的湘儿,就是二百斤的壮汉,要托起来也毫不费力。
独孤湘立在江朔掌上登时成了全场最高,向韦景昭所指方向看去,却见一群穿着白色长衣的人站在那边,多数带着黑色硬顶幞头,却有几名光头僧人混杂其中。
独孤湘看了半天不得要领,飘身落回地面,对江朔道:“一群白衣人,说是行商的么,又都是长袍,说是医师么,颜色可太素了些。”商人尚白,秦汉以降,商贾皆着白衫,但唐代商人为行动便利,多穿缺袴袍外罩白色半袖,却不似这群人的宽袍大袖;而白色又是祭奠之色,医师为避讳“死”字,从不穿白色。这样看来这一群穿白色长袍的人站在一群医师中可就显得不伦不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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