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歉然道:“井郎,今日巧遇容后再叙,其实此番我们是陪鉴真大师来的。”
井真成这时也转向二十四僧,一眼认出了盲眼的老僧,忙叉手拜道:“原来是大师到访,藤原大使和阿倍大人已经等你们多日了。”
他打开大门,道:“诸位高僧请进。”
众人簇拥着鉴真进入庭院,却见这庭院非常简洁却又十分雅致,院内是砂石地面,用青石板铺设了曲曲折折的小径,孤植了几株小树,除了一株黑松,其他树木皆已树叶凋零,但树枝的形状修剪得十分舒展优美。
只几株树就造出了曲径通幽之感,实是难得,更难得的是院外积了厚厚的白雪,院内青石板上却一点积雪都没有,早都扫在树下。
独孤湘道:“雪才停了没多久,就已经把雪都铲扫干净了,东瀛人倒是勤快得很。”
她阿爷葛如亮也是营建高手,独孤湘从小耳濡目染,也知园艺之道,一望而知,一则主人颇有雅趣,品味不下王维,二则这院子看似简单却绝非急就章 应该是多年打造,反复修剪才能有如此园景。
她对江朔私语道:“遣唐使才到大唐,满打满算不过一年,怎么会有这样的院子?”
江朔却不懂园艺之道,问道:“我看这庭院十分简单,很难造么?”
独孤湘一扬脸道:“朔哥,这你就不懂了,此苑看似简单,实则气象万千,以白砂石仿水,置石拟山,虽非真山真水却又山河的气象,尤其是这几棵树,移栽到这里之后,需要多年修剪才能透出如此的灵秀之气来。”
难得鉴真开口笑道:“小檀越颇通园艺之道,评语虽是嘉许却也贴切,造园之人定感欣慰。”
独孤湘瞪大眼睛道:“大师,你不是看不见么?怎么知道这个院子什么样?怎么知道我的评语贴切?”
这时一人哈哈大笑,迎了出来,道:“因为这造园之术便是得自鉴真大师亲授!”
此人亦生得矮短,光着脑袋是个僧人,虽是寒冬却穿着短衫短裤,竟还赤着双脚踩在石板地上,露在外面的皮肤黝黑,可能是长期在野外劳作的关系,此人既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又看来精力旺盛不输青年。
他抢步到鉴真面前跪倒磕头道:“师父古稀之年还要再次东渡,弟子实在于心不忍。”
鉴真伸手按在他头上,道:“普照,你回来了啊。”
原来此人就是当年在韶州辞别离去的东瀛僧人普照,普照含泪道:“当年辞去,非是普照意志不坚,而是因为我被官府驱逐,唯恐拖累了师父。之后阿倍大人替我陈情,恢复了学问僧的身份,我便一直在此经营鹿鸣苑,以待时机。”
普照一口雒言雅音,汉话可比井真成说得字正腔圆多了。
鉴真道:“普照,你的心意我如何不知,此番再度出海,定要达到东瀛日本国。”
他想要伸手去搀普照,但因目盲抓了个空,险些跌倒,思讬、昙静忙上前相帮,普照这才起身,抹了抹眼泪道:“此番与前不同,我们有遣唐使相帮,船只、船工都是现成的,且不用回避,此番渡海定能成功。”
思讬担心道:“可是我听说藤原大使提出带师父东渡之议被圣人拒绝了……”
普照抬头望了一圈,不知是看天色还是别的什么,压低声音道:“我们入内去说。”
一行人走到主屋之前,却见有一僧三俗在廊下迎接,普照一一介绍道:“这四位分别是秘书监阿倍仲麻吕、遣唐使正使藤原清河,副使大伴古麻吕。”他指着最后那僧人模样的人道:“这位吉备真备原也是学问僧,学成归国后在日本国为官,如今被任命为副使,已是第二次入唐了。”
鉴真对吉备真备微笑道:“我知道阁下之名,原是叫道下真备,是赵玄默的高足,大人两次渡海实在令人钦佩。”
普照道:“吉备真备大人有两次渡海的经验,定能助师父东渡成功!”
第644章 月夜扬帆
独孤湘悄声笑道:“我知道这位晁衡为什么不回东瀛去了。”
原来那阿倍仲麻吕,也就是晁衡的身高以唐大尺论五尺有余,以汉尺论也近七尺了,比唐代成年男子固然矮了一些,却也是虽不至不远矣。与另三名身长四尺的东瀛人相比,算是鹤立鸡群了。
江朔细看晁衡面目生得风姿俊逸,其人举止风雅、仪态万方,一眼望去和大唐的文人雅士没有任何区别,若非事先知道,几乎看不出他不是华夏汉族。
那叫吉备真备的僧人,生得虽矮,但生得体型匀称,蜂腰猿背,一双眸子迥然烁光,倒似个练家子。
剩下藤原清河和大伴古麻吕相貌也算得中上之品,江朔心中暗想怎么东瀛国人相貌不凡,不似蛮夷。他却不知道,日本国选拔遣唐使极尽精挑细选之能事,可谓万里挑一,不但对要考核学养,对姿容样貌也有极高的要求,唯恐有损国格,别看遣唐使大多身高不足四尺,在东瀛日本国内都已经是难得的长人了。
四人将鉴真迎入屋内,又是嘘寒问暖,又是讨教学问,独孤湘听了就觉得脑壳疼,拉着江朔退出来,和井真成转到侧院,寻“老乌鸦”井宽仁去了。
侧院是仆役们的院子,院中有几间大屋,使团的仆役皆睡的大通铺。井宽仁、井真成父子姓“井上忌寸”,这是其国贵族的“八色之姓”,因此虽是搭船回国,只能和下人挤在一个院子里,却有自己的一个小单间。
井真成推开房门用日文喊道:“喔多桑,打了嘎七打咔米推哭大撒一。”
江朔和独孤湘见到井宽仁仍穿着那间黑**氅,坐在火塘边烤火,井宽仁拜入南少林神会大师门下,法名空性,至今仍然剃了个光头,他本就年老,隔了多年相见居然也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显得更加清瘦了,独孤湘喜道:“老乌鸦!”
井宽仁闻声一惊,转过头来端详着独孤湘,他原来几乎全盲了,后虽经少林高僧以秘药治疗,终究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只觉得声音十分耳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独孤湘凑近了握住了他的手道:“老乌鸦,我是湘儿啊!”
井宽仁笑道:“是了,是了,是湘儿,是湘儿……”他忽然掩面道:“哎……湘儿,老夫对你不起,无颜面对啊……”
独孤湘奇道:“甚?”
井宽仁道:“当年我误会了你……”
独孤湘笑道:“你若不提,我早就忘了……况且我和朔哥早就消除了误会。”
江朔在一旁叉手道:“空性大师,你一向可好啊。”
井宽仁原也听儿子真成说过独孤湘和江朔结伴闯荡江湖之事,但终究为了当年之事,心中压了一块石头,今日见朔湘二人对他毫无嫌隙,终于松了一口气,高兴地问道:“江少主,湘儿,听说你们去了西域,怎么会来此处?”
独孤湘顺势挨着井宽仁坐下,道:“哎,这说来可就话长了。”
江朔知道湘儿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必然叽叽喳喳,至少要说个大半日,连忙抢先打断她,反问井宽仁道:“空性大师,多年未见,当年在岐山一别,你去了哪里,怎么没再回来找我?”
井宽仁叹了口气,他和井真成父子二人轮番叙述,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原来那日井宽仁误会独孤湘刺伤了叶清杳,以致独孤湘负气离去,江朔不肯去追,井宽仁独自去追,又没追上,心想自己撞破了这件事,再面对江朔必然别扭,便独自离去并未再回去找江朔。
他回到雒阳菏泽寺,却遇到了早已等在那里的儿子井真成,他们在菏泽寺寓居修行,不久传来了李邕遭到陷害,被罗希奭就郡决杀的消息,井氏父子可谓心情复杂,李邕亲自下令杀了这么多自己的同胞,但却又是自己同胞有错在先,他们当然虽然怪李邕酷滥,不分良莠将日本人杀了个精光,却也不好再去找李邕寻仇,结果李邕年过古稀而被冤杀,也令人唏嘘。
井宽仁此时精研佛法,道是报应不爽,天自有道,无需人力强为,他在大唐四十几年,儿子真成也有十好几年,经历了这么多,如今大事已了,自然生出了思乡之情。
井宽仁父子商量回国之事,首先就是要有船,想要买船却没有钱,若按几年前,那自然是到海边随便抢一艘船便了,可现在井宽仁皈依佛门,自然不能再做杀人越货的事情,而两个东瀛人一不会做买卖,二不会什么手艺,杀人的手段又不能用,如何筹钱买船?
还是井真成年纪轻,脑筋活络,道在大唐杀人自然是不行,帮大唐杀人却非但无罪反能赚钱,那就是投军,大唐户籍管理严格,寻常人做不了军户,况且现在军户朝不保夕自己都在脱籍,在中原当兵自然行不通,但边境战事频仍,各处节度使都在招兵买马,称为长征健儿。
长征健儿不管你是不是良家子,甚至不管你是不是唐人,只要能打仗便照单全收。比如安禄山手下的精锐曳落河多是奚人,安西、河西军中多胡人、突厥人。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net/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找书指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