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他的只有空洞的回音。洞壁黯淡,他摘下面前的霜灯花,指尖轻触,催生出更多荧蓝的花瓣,照亮前路。他沿着脚印的指引,步伐越来越快,呼吸也愈发急促,一步一步走向洞窟深处。
脚印最终停在洞壁边缘。
颜铃茫然站定,环顾四周,最终低头看去——洞穴中央,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潭边缀满青苔,恣意盛放着几簇的霜灯花。
脚印,怎么会停在这里?
又喊了两声,回应的只有不断回荡的回声。他彻底没有力气了,踉跄着跪坐在地,呆呆地望着毫无波澜的水潭。
他摔进水里了?他在哪里?他已经走了吗?他真的来了吗?
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他?为什么不离开?颜铃指尖的温度一点点冰冷下来,为什么偏要——
头顶忽然一沉,有什么东西轻轻覆在了他的发丝上。
颜铃的心蓦然悬起,随即落回了胸膛。
他阖上眼,没有回头:“有意思吗,周观熄?”
几秒钟的静谧后,脚步声响起,男人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也淋了雨,被浸透的衬衣紧贴在身上,精悍的腰身线条被勾勒得鲜明流畅。他的怀里抱着一大簇荧蓝的花。而覆在颜铃发顶的……
颜铃喘着气与他对视片刻,抬手将头上的东西扯下来。
眼眶又倏然变得滚烫,劫后余生与失而复得的虚脱感令他全身发软。他站不起来,只能低头坐在地上。睫毛上悬缀着的雨珠颤抖着滑落,像是簌簌而落的泪水。
他颤着抬起指尖,轻轻触碰那青蓝色的花环——编制的技巧是拙劣的,却确实是颜铃见过最盛大、最漂亮的花环。
“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他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尾音破碎,“这种地方有多危险,你知道吗?你到底能不能——”
他说不下去了,洞穴里的回音叠加消弭,空气再度沉寂静了下来。
他忽然明白了周观熄当时的心境。
在城市里时,自己任性催生花卉做糕点、独自去酒吧学人搭讪、一次又一次闯祸涉及险时,周观熄总是在他耳边沉声:“你能不能不要惹是生非?”
当时颜铃觉得这是无端苛责,是不愿意配合下蛊的冷嘲热讽。可如今来到岛上,角色悄然互换,他才终于理解了周观熄的当时的心绪。
那是焦急,无奈,是恐惧,是对于害怕失去对方的恐惧。
颜铃静了许久,方抬起湿漉漉的脸,正视面前的男人:“你是在故意折磨我,对吗?”
周观熄蹲下来,与他平视,抬起手,轻轻调整花环的角度。
幽蓝的花瓣清丽柔美,衬得男孩的唇色秾丽。花映人容,他戴上果然很好看。
“我只是觉得你会喜欢。”他说。
颜铃的嘴角动了动,垂眼看向脚边的花:“可你知道吗?霜灯花,是最擅长伪装与欺骗的花卉。因为常年生在洞窟里,它们习惯了黑暗与阴冷,一旦暴露在阳光下,花瓣会在瞬间褪成暗淡的灰色。”
“小时候阿姐和我说起它时,我觉得它神秘又美丽。”
他移开视线:“可现在我觉得,如果它美丽的底色是欺骗,那从一开始,我就不会选择将它摘下。”
周观熄自然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
“可此时此刻,它的美也是真的。”
他的语调沉稳:“哪怕光亮之下会有并不完美的一面,但这一刻,这颗想让你将它摘下、永远带在身边的心,是真的。”
颜铃的肩膀微动,久久没有开口。
半晌后,他低下头,从行囊里来回摸索,最终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将其展开,露出其中的药丸。
“蔓月铃蛊的解药。”他将药丸举到周观熄的面前,“吃了吧。”
蔓月铃蛊,生生世世的牵系,是世间最难下,也少有人愿意解的蛊。
长老和阿爸都不同意他的决策。在他们看来,对于大老板多一个束缚手段,总归是有利无害的。但他们拗不过颜铃日复一日、固执己见的祈求,最终换来几声叹息,将解药的材料给了他
这几日,颜铃瞒着颜芙忙前忙后,总算将解药配解而出。
他知道周观熄正盯着自己的侧脸,但颜铃只是僵直着身子,始终没有看向他。
“吃下之后,我们就再也互不相欠了。”他说,“你回去——”
话音戛然而止,他感觉掌心忽然一空。
随即“嗒”的一声,是什么东西坠入水中的清脆声响。
颜铃身形一滞,猛然抬眼,便见周观熄的手臂还悬在半空。
他神思空白地扭过头,下方原本静谧无波的水潭,正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你——”颜铃几步冲到石檐边缘,半跪在地上,双眼死死盯着下方的水潭。他抬头,怒意几乎要从胸腔爆裂出来:“你把解药扔了?你疯了吗?”
……那是他向长老承诺包揽未来十年祭祀演出才换来的解药原料!是他费尽心力、呕心沥血才凝出的药丸!
“你可以当作我已经吃了。”面前的人这样说。
颜铃跌坐在原地,盯着那重归死寂的水潭,说不出话来。
人生第一次,他真切体会到气急攻心是什么感觉,眼前阵阵发黑,他喃喃出声:“你是疯子,周观熄。”
面前的人并未再辩驳。颜铃撑着地,缓缓站起身来,唇微微发颤,气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拼不出来。
他简直想转身一跃跳进水潭,把那颗药丸捞回来;更想抡起拳头,在眼前这个失了心智的人身上恶狠狠地连锤几下;还想泄愤似的把花环摘下,扯成碎片,扬入水中
可他下不了手,他竟然哪个都做不到,哪个都舍不得,整个人动弹不得,心乱如麻。
他完全看不分明眼前人的心思,可偏偏自己的一切,都被那双墨色深邃的眸窥得一清二楚。
于是他最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茫然地转过身,步履虚浮向洞穴外走去。
他走出洞穴,踏入雨幕。风与雨愈发猛烈,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湮没了所有声音。
他什么都听不见,也不想再听见什么。能感觉到身后的人跟了出来,可他实在不愿再和身后那个人说任何话了。哪怕只是一句“别跟着”。
他没有回头,只是一步一印,继续往前走。
雨势越来越大,浓云几乎压到头顶,风里隐隐携来风暴将至的气息。乐沛岛风平浪静时宛若世外桃源,而暴风雨,也同样是这里再寻常不过的事。
“阿铃哥哥!”
三胞胎举着宽大的蕉叶当伞,气喘吁吁地跑来:“雨太大了!风把那些白大褂们的帐篷都吹翻了,好多东西也都被卷到海里去了——”
颜铃怔住,顺着她们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些白衣医疗人员拎着箱子,浑身湿透,狼狈地挤在屋檐后方避雨,其中有一两个人瘫坐在地,像是受了擦伤,族人们围成一团,焦灼地议论不休。
这些岛外人虽有丰富的资源,却对小岛上可能发生的灾害一无所知。但族民们对风暴早已习以为常,多年的经验让颜铃在混乱中迅速作出决断。他深吸一口气:“别慌,每家每户先尽量收留一个人,关好门窗,把今晚先熬过去再说。”
族民们心善且纯净,先前虽心存警惕,但念及白大褂们先前为他们分配过药品,此刻纷纷主动上前将人领回自己家中。
颜铃回过头,便看见颜芙倚在门框前,欲言又止:“那咱后面的这位……”
颜铃脚步一顿,依旧没回头:“我记得阿宗家应该还有空——”
“阿宗家已经安置了一位男医务人员了。”颜芙彬彬有礼地打断了他。
“……那就叫那个医务人员过来,住在我们这里。”颜铃胸口起伏,终究还是回头,对身后的人说,“阿宗家在东边,你沿着那条路——”
他的瞳孔轻缩,未说完的话语湮没在喉咙深处。
跟了他一路,始终没有停下脚步的周观熄此刻伫立在门前,微倚着门框,手中仍紧握着那只霜灯花环。
雨水沿着湿透的发丝滑落,遮住了他的大半深邃的眉眼,脸色苍白、唇色浅淡,他的神情似乎始终没有太大波动。
——除去左肩上那一簇不知何时悄然绽开,如同暗红色花朵般浓烈的血迹。
颜铃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抬起手,指尖触到那一片黏腻的温热,颤抖着蜷缩,咬着牙低声道:“……你是故意的,周观熄。”
后方的颜芙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早已料到会如此,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退回自己的房间。
周观熄没有出声辩白。
既然已经被认定是苦肉计的一环,再多的解释也毫无意义。他的伤口本就处理得并不到位,加上今天洞穴中的奔波折腾,再经雨水反复冲刷,不破裂才是怪事。
此刻的他其实已经有些脱力,但仍单手撑着门框与墙壁,缓缓挪进了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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