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苔索性就靠在未打开的陪护床上睡，没困意的时候，在哪里都睡不着，但困意侵蚀意识的时候，无论是在哪都能睡着。
凌晨三点，叶青苔迷迷糊糊的醒来，他捏着肩膀正出神，就听见了徐嘉年下床的声音。
隔壁病床都睡下了，叶青苔怕声音太大吵到别人，走到徐嘉年旁边问道：“妈，是哪不舒服吗？要不要叫护士？”
“不用，就是睡不着。”徐嘉年拉了把椅子坐下，她轻拍了两下叶青苔的手背：“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去床上睡会。”
癌细胞在身体里蔓延，起初摸到硬块的时候，她只当是普通的结节，厂里请假难，有时为了赶产量，一周不放假也是常有的事，等到不忙的时候，徐嘉年又心疼满勤奖和当天的工资。
一来二去就耽误了一年多，等疼的无法入睡的时候，她才趁着周末的休息去了医院。
从去年到现在，徐嘉年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没治疗的时候只是患处的疼痛，治疗后白细胞降低，也会导致她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
这些事徐嘉年从没和他提过，叶青苔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道。
“我不困。”叶青苔攥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明天我去买点蛋白粉，鸡蛋你也记得吃，白细胞上去后，睡眠能好点。”
提及花钱，就像是踩在了徐嘉年的雷点上，她把手从叶青苔的手背上移开，一改刚才的和善面容，压低声音道：“买什么买？家里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什么都要花钱，都不挣钱了，还整天琢磨着花钱，你都多大的人了？一点都不懂事！”
要不是徐嘉年顾及着病房里的其他人还在睡觉，恐怕又是一次歇斯底里的争吵。
叶青苔克制着情绪，笑道：“我接了个写网剧本子的活，等稿费到了，日子会好点。”
“你就是被你爷爷给带坏了，整天梦不梦想的，那能当饭吃吗？”徐嘉年盖上被，靠在床上闭目养神：“写了这么多年，也没看你写出什么名头，指望你那点稿费，早不知道在哪饿死了。”
叶青苔始终认为他的爷爷是一位优秀的话剧演员，但在徐嘉年眼里，不过就是个不着五六的人，嘴里整天挂着些她听不懂的词，口袋里却没多少钱。
他们口中的梦想，在她眼里不过就是偷懒不想挣钱的托词。
叶青苔拿着剩下的半包烟出了病房，凌晨五点的楼梯间并不冷清，或者说肿瘤科的楼梯间永远不缺借烟抑制苦闷的人。
叶青苔靠在墙边摸了会口袋，始终没找到打火机，他看向坐在台阶上的男孩。
男孩名叫段明，刚高中毕业不久，住院的是把他养大的爷爷，胃癌晚期。
老爷子身体本来就不好，化疗对他的伤害太大，能不能撑的住化疗都是不一定的事。
段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走到叶青苔面前替他点燃了烟头，打火机的火光明明不大，叶青苔却下意识的后退了点，像是怕火灼伤到自己。
可他身后是墙壁，他逃不走，哪儿都逃不掉。
叶青苔朝他笑道：“谢了。”
“不……不用谢。”段明被烟呛的直咳嗽，他眼睛通红，却仍不死心的把烟塞进了嘴里：“你抽烟怎么不咳嗽？”
叶青苔夹着烟，半靠在楼梯的扶手上：“头一回都是这样，后面习惯了就好了。”
段明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不乐意的反驳道：“我不是第一次，第三次了。”
叶青苔看着他手中褶皱的烟盒，而后把自己的烟盒递给他：“刚开始抽，别选呛人的烟，爆珠的好点。”
段明掐灭了手上的烟，点了根叶青苔递给他的，又学着他的样子抽，虽然还会咳嗽，但相较刚才来说，已经好了很多。
叶青苔侧身看着他：“觉得不舒服就没必要去学，烦的话有很多办法可以缓解。”
“我看别人一烦就抽烟，就想试试。”段明摘了眼镜，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爷爷查出胃癌的时候，已经是晚期，医生没说治不了，但我也知道很难。”
一根烟燃了一半，段明问道：“你什么时候会抽烟的？”
“不记得了。”叶青苔思考了一会：“大概和你差不多大，那时候觉得遇见了天塌的事，现在想想，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段明问他：“你家里人也是这个病？”
到底是个小孩，二十三楼就是肿瘤科，住在这里的病人，除了是癌症还能是什么病。
叶青苔应了一声：“我妈，中期乳腺癌。”
段明意识到了说错话，想解释两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叶青苔却没那么在意，他从口袋掏了盒口香糖给他：“抽完吃两颗，别让你爷爷担心。”
段明转着手腕上的串珠，这是他爷爷找人开过光的，说不管什么时候戴着这条手链，都能平平安安。
“老头说戴着它能保平安，总让我戴着它。”段明晃着手上的串珠，说道：“我其实一点也不信，但我现在想信一次，我想让它保佑我爷爷早日康复。”
叶青苔掐灭了烟头，起身朝门口走去，门刚推了一点，他又转头看向段明：“会的，一定会的。”
段明点了点头，笑道：“祝你以后每天都开心。”
叶青苔不知道是不是段明的祝福起了作用，今天叶泽春没再加班，来医院的时候还给他带了袋阳光玫瑰。
晚上街道的人不多，叶青苔没着急回去，他把车速拧到了最低，企图借着骑车的时间，仔细看看今年安京的夏天。
除了比往年热一点外，附近还多了不少摊子，都是他没见过的生面孔，但看着摊子前围着的人，又不像是第一次在这里摆摊。
叶青苔把车子骑到了车库，直接坐了电梯上楼，到家的时候薛佳正在看电视，电视里刚演到小宫女入宫的镜头。
她听见了动静，有些讶异的看向叶青苔，疑惑道：“怎么就你一个回来？”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叶青苔的朋友只有林言知，他从没带林言知回来过。
薛佳把电视按了暂停，急急忙忙走到了阳台，她趴在阳台的围栏上，对叶青苔说道：“你朋友过来找你，我跟他说你不在，他说他在楼下等你，我还以为你们会一起上来。”
“你这朋友是不是网红啊，身材真不错，就是脸被口罩遮住了。”薛佳见他过来，往旁边去了点，指着楼下的人说道：“等两个多小时了，我让他进来等，他也不愿意。”
薛佳见他不说话，转头看向他：“怎么了这是？他不是你朋友？”
“太久没见了。”叶青苔望着楼下的闻自言出神，他想过无数种他们重逢的场景，却始终没想过这种。
毕竟站在闻自言的角度来看，他大概是闻自言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的人。
为了和一个声名狼藉的编剧合作，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叶青苔不知道，也不敢再往深处去想。
薛佳见他要回房间，问道：“你不去见见？等挺久了。”
叶青苔按着门把手的手一顿，而后拧开门道：“没有见的必要。”
叶青苔躺在床上，看着桌上的折叠相框出神，一张是叶源松得奖时拍的照片，另一张是闻自言穿着古装的背影图。
闻自言不喜欢拍照，那时他们的生活拮据，拍照设备也只是一部像素并不清晰的手机，这张图是闻自言接到的第一个称得上配角的角色。
叶青苔本想拍的是正面，结果组里的人让他赶紧过去拍戏，最后就只能拍下他的背影。
分开的时候只有这张图在叶青苔的内存卡里，也是他保留的唯一一张闻自言的照片。
叶青苔靠在桌边，摸着相框出神，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佳华。
闻自言向来不会给他太多犹豫的时间，一通电话未接通，就会有第二第三，直到接通他才会停止。
他向来如此，每每叶青苔犹豫不决或是想退缩的时候，他总会逼着你选、逼着你前进。
在铃声即将挂断前，叶青苔按下了接听键，不等那边开口，他先一步说道：“闻老师，我想你该知道，坚持不懈的给没有合作意向的人打电话，这种行为等同于骚扰。”
“我在阳台看到你了。”闻自言坐在长椅上，仰头看向叶青苔住的那层楼：“下来。”
叶青苔攥着窗帘，逼迫自己保持镇定：“没有见面的必要，我和你不可能会合作。”
闻自言沉默几秒后，轻笑一声道：“如果不是以合作方的角度，以前任的角度呢？”
闻自言说：“你说过将来无论处在什么位置，只要我需要你帮忙，你都会尽力帮我，作为交换的条件，我还了你自由。”
那句话不过是叶青苔想让他放手的说辞，无论是过去的闻自言，还是现在，都不会需要他的帮助。
叶青苔后背抵在墙边像失了全部的力气，他把相框反扣在桌上，对电话那头说道：“我一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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