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那个厚厚的信封，宁祁懵了几秒，随即木然“哦”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他去找邹雨诚。
病房没有，楼梯间没有，水房也没有……他打电话，对方也不接，好像关了机。宁祁又跑回纪检部门，问：“那个护工呢？”
领导看着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疑惑地拧起眉：“他说他是omega，为了好找工作才隐瞒性别，写成beta。现在说了实话，我们自然不能再让他留在医院了——这样的品行，谁能信任呢？”
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宁祁魂不守舍地回到办公室，看着已经被拉黑的微信，才发现自己对邹雨诚一无所知。不知道他的家庭住址、不知道他的其他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他奶奶在哪个医院。他最了解的，只有邹雨诚那副瘦得嶙峋的脊背，和那一成不变的糖霜夹心饼干、充斥着香精味道的甜牛奶。
那个瘦弱的、逆来顺受的omega，仿佛大雪后的流浪猫一般，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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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城很大，想找一个人不容易。
宁祁托同事问遍了各个医院，问他们科室里有没有病入膏肓的、没有子女只有一个孙子的老奶奶。一个月间，他问到八例，却都不是邹雨诚。有同事说：“会不会恰好去世了呀？你按照这个条件找找看？”
这次再找，果然找到一个：在半个月前刚刚去世，家属登记名字叫邹雨诚，家住XX巷XX号。
宁祁立即请假赶了过去。
在路上，看着两侧的车流，宁祁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找邹雨诚干什么。讨债吗？帮助他吗？还是质问他为什么要把钱放在自己抽屉里，害得自己平白遭受冤屈？……他其实不清楚。三十七年来清醒的大脑第一次化为混沌，混沌得就像这二十多年茫然追寻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不知道在哪里。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呢？
急切地来到那个住址，宁祁看见有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阿姨在往里搬东西，仿佛是新住户。他顿时懵了，伸手拦住对方，问：“之前住这里的年轻人呢？”
“什么年轻人？”阿姨奇怪地瞪他，“我刚搬来，不知道之前住了什么人！”
这时，边上一个看热闹的老爷爷“哎”了一声：“你说小邹吗？他退租啦，搬走啦！他奶奶半个月前去世了，他料理好后事之后，就搬走了！”
又一次落了空。那一刻，他隐约感觉，自己心里好像空了一块。其实并不是很大——他深吸一口气，这样掩饰地想。小小的一点，就像是一万块拼图中的一块，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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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申城另一个医院出现了一例情况复杂的双性患者。作为发表过相关著作的医生，宁祁自然而然地被邀请了过去，跟他们的科室一起进行会诊。
下午五点二十分，会诊告一段落。对面的领导邀他去饭店吃饭，大家边吃边聊。刚走出电梯，宁祁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瘦弱脸庞，甚至更瘦、更面无血色。
那双被瘦弱脸庞衬得有些可怖的大眼睛茫然地眨一眨，随即露出慌乱的神色，扭头便跑。在其他医生惊愕的注视下，宁祁大喊一声：“邹雨诚！”拔腿追了上去。
两人在密密匝匝的人群中穿行着，在这样的地利下，邹雨诚瘦小的身躯反而占据了优势，宁祁不得不将步子迈大一点、再大一点，才终于抓住了他：“你跑什么！”
“……你松开我！”然而这一刻，邹雨诚变成了一只真正的流浪猫：胆怯、惊惶、容易应激。他一边挣扎一边惊恐地喊叫着，干瘦的、干惯了护理活儿的手变成尖利的爪子，一下下朝他脸上、手腕上抓去。
宁祁被抓到一下眼睛，不得不松了手，“嘶”一声掩住面庞。邹雨诚就在这间隙中落荒而逃，瞬间没了影子。
“宁主任！”其他医生终于赶上来：“怎么啦，那是你认识的人吗？”
“是……”狼狈地擦去眼皮上的细细血珠，宁祁感觉手腕上也疼得厉害，抬手一看，才发现这里也被邹雨诚挠了两道。但他顾不上疼痛——抬起头抓住对面的科室主任，宁祁迫切地问：“刚才那个人来干什么？……他是来找工作的吗？我可不可以看看他的简历？！”
对方一怔，犹豫一会儿，道：“我帮你问问人事科吧。”
晚上，宁祁收到了短信：“宁主任，不好意思，这件事关乎对方的隐私，我们不好泄露。你跟那个人要是有什么误会或者纠葛，最好还是当面说清楚，我想，他应该会谅解的——”
不甘心地继续追问，对方只道：“宁主任，你别让我们难做啊！”
宁祁忍不住狠狠地把手机砸到了墙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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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这一刻，宁祁才终于承认，邹雨诚并不是一万块拼图中小小的一块。
他是童年里挥之不去的香精甜腻味、无望的习题集的地狱、大学时看着同学挥金如土时的苦涩，是所有自己最不愿意承认的、却又深深根植于骨髓里的东西。自己总妄想着飞上天空，遨游无限。可他并不是飞鸟，他甚至不是一棵大树，只是一杆竹子，一种伪装成树木的草本植物。看上去秀颀青葱、高挑修长，可心里是空的，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邹雨诚就是他泥泞有力的根须旁，那一条小小的蚯蚓。蚯蚓很不起眼，但是他很需要。
他其实并不用飞上天空，站在原地，吹吹风、晒晒太阳，这样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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