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秉雪的病好得挺快，第二天就跟没事人似的去上早自习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在餐厅遇见周旭，老远还打了个招呼，就心照不宣地同时扭过头。
说来有意思，俩人之前关系好，在同学面前特坦荡，经过昨天的小风波后，突然有些遮遮掩掩，一股子欲语还休的劲儿。
这个劲儿得持续到晚自习
第二节结束，回家的路上，俩人才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低低的，亲热地说一会儿话。
从教学楼到后门，再到方秉雪进家属院，拖沓的话，能走小二十分钟。
这是方秉雪在繁忙的高中生涯中，最放松的一段时间。
他们什么都聊。
聊成绩，聊专业，聊周旭即将面临的高考，聊河边的那一堆可爱的狗狗，周旭说前段时间遇见只瘸了后腿的德牧，都以为它不能走了，没想到顽强地康复了，方秉雪说今天校长在自习课巡视各班，走路没声，在教室站了好几分钟，太吓人了。
全是琐碎的，平凡的小事。
唯独不聊那些藏于心底的秘密。
除了放寒假的那天，方秉雪不在西北过年，准备和母亲先回家，走之前和周旭吃了顿饭，天冷得像寒冰做的锥子，刺得脸和心一块疼，周旭给他买了管护手霜，说你涂这个，不生冻疮。
方秉雪接了，握在手里笑了笑，突然来了句：“怎么感觉，咱都认识好久了。”
满打满算，也就三个多月的光景。
还没等周旭接话，他继续道：“可能有缘吧。”
当时周旭站在饭店门口，逆着光，方秉雪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对方短促地笑了下，低声回应：“嗯，有缘。”
放假了，不必再穿宽松厚重的校服，周旭骨架子大，能把衣服撑起来，随随便便搭配都好看，显得挺拔，一股子落拓不羁的洒脱味儿。
相处下来，方秉雪知道这种气质如何得来，对方父母工作忙碌，周旭自觉承担起兄长的责任，肩膀上挑了不少担子，他不抱怨，坦然接受，十几岁的年纪，掌心就有了茧。
方秉雪很清楚。
因为他刚打完招呼，说过完年见，周旭就从后面，扯住了他的手腕。
天色已晚，偶有步履匆匆的行人经过，方秉雪没动，感觉手腕被带有薄茧的指腹覆盖。
然后，下移。
握住彼此的手。
三秒不到的牵手，蜻蜓点水似的。
方秉雪笑起来：“我走了。”
周旭点头：“嗯。
下学期见面，俩人一如往常。
但周旭这边开始紧张了，高三压力大，卷子不要命地往下发，在课桌上堆积成令人窒息的小山，每天都在考试，批改，纠错，所有的课外活动全部取消，课间十分钟只用来补觉，方秉雪经过楼下走廊时，教室静得可怕，只能看见一片黑压压趴在课桌上的后脑勺。
他们依然每晚见面。
周旭成绩不错，读理科，喜欢那种机械制造业的东西，很早就跟方秉雪提过，准备报科技大学，方秉雪说挺好的，他这边打算考警校。
说完，俩人都笑了。
这专业选的，能在假期见次面就不错了。
“挺好的，”周旭单手拎着书包，“你适合这个。”
方秉雪就嘿嘿直笑。
白天在学校里，他俩打交道不多，实际上越来越熟，连父母都知道彼此的存在，有时候周末方秉雪懒得回去，说没事周旭过来陪我，秦老师还叮嘱他，说人家周旭快高考了，别净玩，耽误人家学习。
其实不耽误的。
方秉雪毕竟住在学校里，星期六高三上自习，周旭嫌班里吵，直接来方秉雪这边，俩人一个在客厅一个在卧室，写作业，看书，偶尔方秉雪还要叫周旭，问他物理这样写对不对。
周旭就坐过来，认真地给他讲题。
他俩都不让人操心，家长不惦记，方大夫偶尔拎着条鱼过来，刚进屋就穿上围裙，说你俩写作业去，我来做饭。
周旭这边，方秉雪见过他弟弟，有次晚上他俩刚走到家属院门口，正说话呢，就听见“咚”的一声，一大棵树枝哗啦掉地上了，唬得周旭一把将方秉雪护后面。
然后，就看见个有点黑的男孩，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挠着后脑勺，笑着叫了声哥。
方秉雪还没反应过来，听见周旭的声音了，有点冷：“往哪儿看呢？”
“没，”周扬悄咪咪地缩回去，“我没看，什么都没看。”
这会儿方秉雪才知道，对方就是周旭的弟弟，刚读初中，今晚可能是没什么事，自告奋勇地来学校接哥哥回家。
接就接吧，鬼鬼祟祟地爬到树枝上，也不知道在观察啥，见方秉雪跟他打招呼，特殷勤地鞠了个躬，说没事，你们慢慢聊，我就路过。
说完，扭头就踩上自行车跑了，速度很快，站起来蹬的。
“……没摔着吧，”方秉雪催周旭，“你赶紧回去看看，我也到了。”
周旭表情不太自然：“放心，他从小爬高上低的，咳，你别介意。”
不介意什么呢，周旭没解释，方秉雪也不问，就是回到屋之后，耳朵有点热。
接下来，方秉雪又见过周扬两次，一次是五一期间，还有就是高考结束，高三那边聚餐了好几回，热闹得厉害，方秉雪还没放暑假，趴在教室里羡慕，嘟囔说怎么办啊，接下来我就要高三了。
似乎随着楼层的降低，很多寻常的小事逐渐变得模糊，连之前找过他麻烦的小混混都老实了，存在感相当于空气。
————然后就是第二次见周扬了。
那天周六，方秉雪刚吃过晚饭，正准备出去沿着操场散步，他很喜欢夕阳西下的时候，坐在看台上，无所事事地发一小会儿的呆。
这种慢慢打发时间的感觉，让人心里安宁。
直到电话铃声响起。
“喂，方秉雪哥哥， ”周扬的声音有点急，“我哥喝多啦，能拜托你帮一下忙吗？ ”
方秉雪站起来了：“在哪儿？”
想来也是，对方父母工作太忙，时常不在家，周扬一个小孩儿，自然对醉酒的哥哥束手无策，所以便想到了让方秉雪帮忙。
夏夜有点冷，路边摊还热闹着，一声长一声短的虫鸣声中，方秉雪赶到一家饭店门口，远远的就看见周扬站在台阶上等他，似乎有点生气，嘴撅得老高。
刚见到方秉雪，人就开始告状了。
“他们玩游戏！什么抽牌，要惩罚，好多人趁机亲亲抱抱！”
“我哥不愿意，就让我哥喝酒！ ”
单看外表，这俩兄弟不太像，可能因为周扬还没发育，身板矮小，看起来就是个咋咋呼呼的男孩，完全没有周旭的沉稳劲儿，着急起来都开始跺脚，急匆匆地拉着方秉雪的胳膊：“哥哥，我带你过去！ ”
进房间一看，方秉雪全明白了。
没他说的那么夸张，都是刚高考完的学生，虽然成年了，胆子还是不大，就在包间里借着酒意玩游戏，甚至喝的还是度数低的啤酒，淡得跟果啤没啥区别，压根放不倒人。
猜拳，抽牌，真心话或者大冒险，前者就羞答答地说出暗恋对象，然后在起哄中热了耳朵，后者就是选一个人牵手，对视，或者亲脸蛋。
大家是同学，没搞太过火，心里都门儿清，特意把那些有心思的人凑一块，所以气氛挺热烈。
但周旭这边，变成了个软钉子。
虽然态度挺好，但就是不配合，真心话他摇摇头，大冒险他也不愿意，无论朋友们怎么吆喝，都笑着举起啤酒瓶，说我喝。
周扬过来一看，着急了，生怕他哥出什么岔子，赶紧给方秉雪打电话，这下可好，人来了，一出现在包间门口，周旭愣了下，军训似的直接站起来了。
“没，”周旭刚才还面不改色，笑得懒洋洋的，这会舌头都大了，“我什么都没做。
虽然度数低，但架不住他拿酒当水喝，所以脸稍微有点红。
屋里刚才还乱糟糟的，这会一下子安静了，都仰着脸，视线在方秉雪和周旭脸上转，周扬反应得最快，一叠声地叫：“哥，妈喊你回家呢。”
说完，又笑嘻嘻地看着屋里：“不好意思呀哥哥姐姐，下次让我哥再请你们！”
他嘴上这样说着，但是把周旭拉出来后，就扭头骑上那辆大自行车，挥手道：“我先回家，不着急，你们慢慢走啊。
说完，又是一溜烟的没影了。
夜色下，周旭身上还带着酒味，表情也有些呆：“不好意思，我弟弟他……”“走，”方秉雪扯了下他袖子，“咱走着说吧。”
周旭说：“哎。
饭店离周旭家不远，走路十几分钟的距离，俩人没有刻意隔开，偶尔会轻轻地撞一下肩膀。
刚考完，周旭告诉方秉雪了，说自己发挥不错，应该能顺利进入目标院校，所以这会儿居然一时不知聊什么话题，就这么安静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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