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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咎_雨霈天青【完结】(5)

  等他再睁眼时,就见吾掠转身朝外走去。

  “哎,等等!”

  蒋宜周连忙起身追上。

  “你的狗咬了我,我心胸宽广不追究就算了,你怎么还对我这么冷漠没礼貌?”

  前面的人终于停下脚步,说出了今天见面后的第一句话:“那我倾家荡产赔你。”

  这声音……居然很标准,没有方言口音。

  蒋宜周以为他是在嘲讽,但见他眼神平静没有一丝情绪,显然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不由一愣,讪讪道:“那倒不用。”

  这个点的镇卫生院门口只亮着一盏大路灯,白光照得偌大的前坪空荡荡阴森森的,不知名的飞蛾正围着灯泡追逐乱转。

  吾掠走在前面,坐上三轮车的前座,插上钥匙。

  一回生二回熟,蒋宜周在所谓的“副驾驶”位上坐好。

  转动钥匙,突突突的声音响起,随着车子像咳嗽病人般剧烈地晃动,吾掠转动把手,驾驶着三轮掉头返回。

  村里卫生所没有狂犬疫苗,只能来镇上打。这三轮还是跟吾舅舅借的,白天蒋宜周来村里也是坐的这“敞篷大宝马”。

  白天被大太阳兜头晒也就算了,黑夜中车前大灯照着两侧杂草丛生的乡间土路,飞蛾狂欢,毒蚊飞舞。

  蒋宜周数次怀疑自己鼻子和眼睛里飞进了蚊子,只能捂着脸躲避。

  结果中途车轮突然轧到一块大石头,一下子剧烈颠簸,蒋宜周猝不及防身体一歪,一头砸到旁边的司机身上。

  入鼻的是衣服上残留的洗衣粉清香。

  蒋宜周连忙捂着鼻子起身重新坐好,瓮声瓮气地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吾掠调整把手,摆正三轮行驶方向,仿佛没听到般,依旧沉默。

  算了,蒋宜周很能开解自己。对于颜值不高的男人来说,爱干净已经是比钻石还珍贵的美德了,不能强求他还会说话懂礼貌。

  回去的路十几里,等终于回到半山腰的院子,蒋宜周感觉不久前摔过的屁股被颠得更痛了。

  三轮在院门口熄了火,灯灭之后四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万籁俱寂,夜色中唯有嘈杂的蛙叫虫鸣。

  蒋宜周摸索着月光照出的轮廓小心翼翼地下车,回头有些忐忑地看向另一个黑影。

  吾掠也下了车,单手推开院门,在门口的院墙上找到开关,院子里的桂花树上瞬间亮起一盏昏黄的灯泡。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不一会儿,蒋宜周听到三轮突突突的声音重又响起,接着慢慢远去。

  蒋宜周狐疑,这是还车去了?

  他试探地跨进院门,逆着灯泡的光亮,看到树下被拴着的土狗。

  想到自己被这家伙狠狠叼了一口,蒋宜周不由捏着拳头恶狠狠地朝它挥了挥。

  或许是自知犯下错事,土狗眨眨眼睛,把脸别到一边,下巴趴在前掌上,不搭理蒋宜周了。

  蒋宜周总不能一口咬回去报仇,人在屋檐下,只能宽宏大量地原谅它了。

  他估摸着,吾掠一来一回估计又得半小时,这荒郊野岭的,他一个外地人在这儿,还挺危险,于是折回去打算先把院门关上。

  谁知,两边门板合上后他上上下下找了好几遍,甚至上手去摸,愣是没找到门锁或者插销之类的东西。

  所以,这门没有锁?

  吾掠是什么怪人,居然装门不装锁?

  吾家村民风淳朴到了夜不闭户的程度?

  等等——

  也就是说,傍晚的时候他明明可以直接推门进来?

  那他爬围墙,摔屁蹲儿,被狗咬,打针,受这么多罪,到底图什么?

  这事儿不能细想,越想越气,蒋宜周苦于不能手撕门板泄愤,毕竟好不容易进门来了,要是破坏家具再被赶出去怎么办?

  可恨的屋主不在,他只能恨恨地瞪向土狗。

  狗子正悄咪咪打量他,被他一瞪,低头装作若无其事地舔了舔前爪。

  蒋宜周气势汹汹,一路火花带闪电地走到正屋廊下,只见下午靠墙放着的行李箱依旧在原地,他不再客气,直接把行李箱拖进正屋。

  里面亮着灯,是个客厅。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木制饭桌,上面三个盘子,用透气的防尘纱罩罩着,蒋宜周看不清楚是什么菜,却闻到了菜香。

  之前被狗咬了急着去打针还不觉得,现在被香气一勾,他的肚子就不受控制地咕噜噜叫起来。

  墙角摆着一个紫红色漆面的木架子,左边放着陶瓷茶壶,右边放着一个木甑子。这三件套看起来都颇有些年头。

  按道理蒋宜周不会知道木甑子是用来装饭的,如果不是旁边恰好摆了一副碗筷的话。

  他揭开最上面的盖子,扑面而来是米饭的清香。

  饥肠辘辘之下,蒋宜周生疏地用粗制的木饭勺盛了一大碗米饭,走到饭桌前,拖过一把凳子坐下,不客气地拿开纱罩,看清摆着的是炒肉片、炒鸡蛋和炒豆角三个菜后,也顾不得嫌弃,呼噜呼噜就埋头吃起来。

  记不清怎么吃的,等他回过神来时,盘子已经全空了。

  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饱嗝,回到木架前,拿起旁边的陶瓷杯子,左右看看,最后倒了半杯茶洗了洗,倒掉,又从笨重的陶瓷大茶壶里倒出满满一杯。

  啧,好苦好粗糙的茶。

  但无所谓了。

  吃饱喝足之后,累劲儿就涌了上来。

  赶路累,坐在祠堂外等人累,大晚上去打针也累,四肢百骸都叫嚣着要躺平。

  他放下茶杯四处看了看,瞄准了放在窗户边的一把竹编躺椅,游魂一般飘过去,蹬掉鞋子,双手搭腹躺好,长长地叹了口气,满足地闭眼睡了过去。

  蒋宜周是被针扎醒的。

  一开始他根本不愿意醒,可也不知道哪个混蛋玩意儿这么缺德,一直拿针扎他,胳膊上、额头上、脸上、腿上,睡梦中他迷迷糊糊拍开了好几次,根本没用。

  后来耳边传来脚步声、水流声和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气声,他被吵得没办法,一怒之下猛地坐起身,眯着眼睛吼:“谁啊?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随着昏黄的灯光彻底涌入视野,神智缓慢回归,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此刻在哪,不由噤了声。

  吾掠刚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洗干净的木甑子,放回木架上倒放着沥水,狗子屁颠颠跟在他脚边,吐着舌头尾巴狂甩。

  原来刚刚听到的呼哧呼哧声是这土狗的。

  蒋宜周正想说话,但腿肚子又被针扎了一下,他下意识挥手一拍,低头就发现掌心一滩血,不禁吓得跳起来。

  “啊,这……这是?”

  第二眼他就瞥见了自己的腿,那上面布满一个个的大包,再顺着身体的痒痛查看,更大的震惊来袭。

  他,他,他腿上、胳膊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蚊子包!

  蒋宜周简直要晕倒,密集恐惧症都犯了。

  他这辈子就没被蚊子这么嚣张地咬过,哪个人类受得了被蚊子咬这么多口啊?不会失血过多,或者感染什么细菌病毒然后就一命呜呼吧?

  蒋宜周又痛又害怕又委屈,一路赶行程堪比特种兵,才来吾家村不到一天,他又是顶着烈日暴晒暴走、又是爬墙被狗咬、饿着肚子去打狂犬疫苗,现在还被蚊子组团叮,这辈子没受过的苦一天之内全都尝了个遍。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越是在心里开解自己这没什么、这都不是事儿,那股涌上来的不平和委屈就越强烈。

  他眼眶控制不住地就红了,强撑着冷硬的语调大声控诉:“你们这儿怎么连蚊子都欺负人啊?”

  吾掠似乎愣了一下,但胡须浓密也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蒋宜周说完就觉得有点丢人,一点都没有男子气概,有些窘迫地低下了头。

  吾掠声音很平静:“这儿晚上本来就不能睡人。”

  说完,他又问:“你哪天走?”

  什么?

  蒋宜周心里先是一惊,接着就是一凉。

  这是要赶他走的意思吗?

  这么晚了,连外面一直叫的虫子都睡觉了,吾掠却要赶他走?

  他在这举目无亲,能上哪去?

  何况他还被狗咬了,难道还不够惨?作为狗主人的吾掠却这么狠心,连给他借宿一下都不愿意?

  “你们这儿不止蚊子坏,狗坏,人也坏!”蒋宜周简直出离地愤怒了,“就算在国外,同胞还互帮互助呢!平时老乡之间难道不互相帮衬的吗,何况、何况我是你弟弟!睡一下怎么了?”

  或许是他情绪太过激动,吾掠还没答话,旁边的土狗倒是先冲他大声汪汪起来。

  被狗咬的恐惧还在,可伴随恐惧的是蒸腾而起的怒火,蒋宜周恶向胆边生,双手撑腰,对着狗吼道:“你叫啊,有本事再咬我一口,把我咬死我也不走,我今天就在这儿住定了!”

  吾掠俯身摸了摸狗头,让狗安静下来,一边摸一边低头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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